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东墙旧事 > 第三回 一个匪首的家底
    杀人么,一刀下去,咔擦,不就完事了?

    凡是我们想得简单的事情,偏偏都不那么简单。

    子时,小巷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潜到了吕家院墙下面,畏畏缩缩的样子绝不像做贼。因为带头的富态老者,恰是孝昌府城数的着的富绅黄珍瓿,家中金山银海,执府城大小数十钱庄之牛耳。跟在后面的,是包着一个锦缎包袱的老管家。两人扣了扣门环,随即被门上的怪异鸱鸺吓得退开了。

    月色皎洁,看得还是很清楚的。

    院内传来一声轻咳。

    黄珍瓿急忙靠近院墙,用那本就压抑着的公鸭嗓子道:“吕爷台——”

    墙内吕南屏的声音僵硬地传出来,锯木一样让人难受:“谁-在-外-面?”

    黄珍瓿听出吕南屏正要开门,慌忙叫道:“爷台,不用开门了,我们说完就走。”连忙摆手让管家将锦缎包袱用力甩过墙去,“爷台,小小心意,还望笑纳,他日还有重谢。”

    “何事?”依旧冰冷冷的声音。

    “呃,这个嘛,就是希望爷台明日行刑时,多用些手段,让那万恶的土匪头子多受些折磨,他们害的老夫老来丧子,呜呜……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黄珍瓿的幼子去年被窦云山的匪首萧大篓子劫去做了肉票,黄珍瓿交了票金赎人的时候才知道幼子早已在上山时死去,可怜老来得子,就这样不明不白没了。今次孝昌府擒获了萧大篓子,黄珍瓿想起失子之痛,只想让那萧大篓子多受些酷刑,死得越惨越好,多少算是宽慰自己,断了念想。

    两人不敢久留,客客气气地讲明了来意,便即逃也似的走了。

    吕南屏站在门内,月光皎洁,将那满树的栀子花照得影影绰绰,有分外明晰。吕南屏捡起包袱,刚一解开,四块金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咵咵”声。月光下,四块金砖发出淡淡的黄光,吕南屏摸着金砖,淡淡地收进来包袱。

    这种事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刽子手的红票,赚的就是这些外水。

    记得父亲最狠的一次,是将一个弱女的流氓砍了十四刀,直到最后一刀,罪犯才在痛苦的痉挛中哀嚎着彻底死去。没有收弱女家的一文钱。那时,父亲已是名满孝昌的首席刽子手,杀一个囚犯却用了十四刀。但是没有人敢非议他首席刽子手的名头。

    也是那个时候,全孝昌的百姓才知道了:砍头是门手艺。

    可以让你干净利落,甚至都不觉得的一刀见阎王,也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不堪地下地狱。

    丑时,又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了刚要入睡的吕南屏。

    直到这时,吕南屏才知道明天斩首的这个人不简单。

    吕南屏站在门边,没有开门。

    门外的人一副低沉而又彪悍的重嗓子:“爷台,烦请开门说话。”

    惊讶。头一次有人愿意进门来,吕南屏有些警觉了,父亲过世,每个人都会学着独立生存。吕南屏只犹疑片刻,便开了门。

    刚打开一条缝,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便抵住了脖子。吕南屏有些懊悔,右手已经极快的摸出了腰后的乌漆匕首,随即又立即插了回去。来人有歹意,但是不是想来杀他的。经常与公门打交道的人,反应都不是一般的快。眨眼之间,吕南屏已做出选择,顺势退回院内。来人五短身材,面目粗陋,膂力奇大,一手握刀,一手揪住吕南屏衣领,轻轻一举便将他提了起来,口中却道:“吕爷台,得罪莫怪。”扭头呼喝道:“快进来。”

    吕南屏眼见四五条汉子作村农打扮,动作麻利地进了门,后面两条汉子则各扛着一口箱子。

    五短身材的汉子放下吕南屏,押着他进了书房。一名汉子打着火石,只在墙角点了一根蜡烛,吕南屏已看清六人面貌,心中狐疑不定。

    那五短身材的汉子估摸是个头儿,先作一揖,道:“爷台得罪了,兄弟贱名陈四,窦云山二当家,说出来让爷台笑话了。久仰令尊威名,半夜打搅,还望海涵则个。”

    吕南屏不说话,嗯了一声,心中已猜到大概。

    陈四道:“想来爷台已经晓得了,兄弟也不敢绕弯子,我们大当家被关了狗洞,说是秋后问斩,兄弟们本来准备劫狱,怎知道改了日子,明天便要问斩。兄弟昨日才探到口风,情非得已,只好来求爷台帮个忙。”

    “怎-样?”吕南屏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变化,始终冰凉如玉,话语也是生硬而枯燥。

    “兄弟探到明日是爷台接红差,小的们一点敬意,请爷台莫要嫌弃。”陈四说着一努嘴,两个汉子将两口箱子推到吕南屏面前,顺手揭开,满满当当两箱子的雪花官银。“只请爷台明日莫要行刑。”陈四话语恳切,另外五人则故意握了握背后的单刀,明显有胁迫之意。

    “你要我明天不去南市街行刑?”吕南屏这次说话竟然顺畅了许多,脸上依然神情冷淡。

    另一条汉子威吓道:“哼,不知道刽子手死了,明天又怎么行刑?照以往的惯例,行刑不吉,这杀头的日子要往后顺推半个月,到时兄弟们早就准备好劫狱了,哼哼!”

    陈四阻住那汉子的话,道:“胡说什么,”随即转头向吕南屏道:“乡下粗人,爷台大人大量,莫要见怪。爷台只需编排事由,明日推掉红差,兄弟自有安排,再不会搅扰吕爷台。若礼数不到……”陈四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续道:“这块玉佩,乃是前朝贡品,爷台不稀罕的话,就当是个小玩意送人也成,不过别让当铺的朝奉瞒住了,即便当掉,也得换个一千八百两才行,足称纹银。”

    吕南屏瞟了一眼,确是一块晶莹白玉佩,花式精巧,玲珑剔透,虽看不出真假,但做工绝对是宫禁中才有的。再加上那两箱官银,怕不下四千两银子,买的下八万担白米了,区区一众土匪,竟有如此财力。吕南屏冷然道:“辛苦了,抬回去吧。”

    五把刀同时亮了出来,齐刷刷指向吕南屏,只有陈四未动,“我们杀了你,你也去不成。”有如变脸一般,陈四的笑脸瞬间变成了凶神恶煞般模样。

    “只怕你们回不去了。”吕南屏的眼睛看着另一个地方。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转过去,抬头,只看到一柄乌黑的鬼头刀悬挂在房梁上,若非仔细,根本看不见。但众人都感到了屋子里浓得化不开的杀气。

    一个汉子强自镇定:“小子,我们可有六个人,你还是识相的好。”

    吕南屏的脸上竟破天荒的绽出了一丝笑容,在明暗不定的烛光下可怖之极。“你忘了我父亲‘钢刀斩’的来历了。”

    陈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刀斩十人,那一场行刑,陈四亲眼见过,吕东夔的钢刀直接推过去,人头便滚滚落地,惨不忍睹。杀人无数的陈四,想起那一幕来尚觉得胆寒。“都把刀放下。”

    几个不明究竟的汉子兀自挺刀不动,陈四冷冷地补了一句:“我不说第二遍。”他自然不想横尸当场,扭头便走。做土匪,自保是活下来的首要窍门。

    “那个玉佩,我要了。”吕南屏的话毫无感情,听不出什么味道。

    陈四一愣,随即转身递上小匣子,强笑道:“多谢爷台赏脸。”

    吕南屏结过匣子,道:“一千八百两,这些够么?”说着从桌上拿起四块金砖,扔进了装银子的箱子里。

    陈四心中一惊,不动神色道:“爷台赏脸是兄弟的福分,怎敢邀您的金子?”一边说话一边使眼色让其他人收起箱子。

    吕南屏打开匣子把玩着玉佩,完全没有看陈四一行狼狈地离开。

    蜡烛燃尽,“噗”的一声灭了,月光投进书房,反将房梁下那柄鬼头刀的锋刃照得清清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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