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末世谐歌 > 八、连舆之章:木棉花
    那头大黑熊果然帮了我们大忙,我背着惠思下了山后,一路上都没再被那三兄弟纠缠。

    所幸她膝盖伤得并不严重,来到平地就能站起来独立行走。我在路边撇了一根树枝给她当拐杖。

    我们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山谷入口,两旁漫山遍野的都是木棉花,花朵正值绽放的季节,将这一片染成红色海洋。

    惠思再一次询问我:“你真的能跟大熊说话?”

    “不只那头黑熊,从我懂事时候起,鸡啊狗啊,麻雀老鹰,狮子老虎,只要有血肉的,我都知道他们说什么,刚开始我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后来才发现别人都不行,我也觉得很奇怪。”

    “哦,真稀奇!”接着她又笑容灿烂地问,“你跟大黑熊说完后,它说什么了?”

    我看她兴致很浓,不想扫她的兴,就假装郑重地说:“它说啊,‘本来你闯进我的领地,我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应该把你吃掉,可是你带着这么一个精瘦精瘦的小姑娘,我吃了你,她一定会坐在这里哭上七天七夜的,吵得我睡不着觉,那我可就划不来了’。”

    我还没说完,她就呸的一声:“胡说八道,它怎么知道我会哭,再说,它吃了你,也会吃我的。”

    “那你猜错了,它说要留你在窝里当熊老婆。”我说着嘴角也忍不住泛起一丝笑容。

    “你——”她气得噘起嘴骂道,“你太过分啦!”

    见她着急了,我赶紧正色道歉:“别急别急,兴许没这回事儿,可能是我听错了,等什么时候再见到它我再问个仔细吧。”

    “你这么贫嘴,要是被我爹看见,他一定会叫人把你吊在树上的。”她努力做出恐吓的表情,“会吊死人的,你信吗?”

    她一说“吊在树上”,我脑海里瞬间闪现出那晚山茶宫槐树上吊着的两具尸体,心里顿时生起一阵恶感。我淡淡地说:“掉在树上,吊死我的那棵树上最好有只百灵鸟,那样我就可以跟她聊天了,聊聊日月星辰,聊聊风花雪月。”

    她见我不为所动,气呼呼的说了句“你没救了”,甩头走了。

    当我们来到木棉花海的尽头时,不远处的山坳里赫然浮现出几十座木房子,远远望去也是红色一片,每一座都建得格外精美。我这才恍然发觉,这就是木棉山庄,父亲曾经跟我讲过,这个地方在大灾难前是高档奢华的民宿酒店聚集地,是专门修建给有钱人享受的,大灾难后所有民宿不再归属于任何人,有几百个人从各地赶来这里聚居。

    我让惠思拿一块厚厚的绸布把头和脸都蒙起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这山庄,可这时已经有一个身形伛偻的老者站在远远的石阶上看见我们了,如果我们现在扭头离开也还来得及,可是一来我们腹内空空,二来惠思的膝盖伤口需要处理。

    “我们不进去吗?”见我犹豫不定,惠思张口问道。

    我用相当严厉的口吻看着她说:“进去以后,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脸,知道吗?”

    惠思点头答应。

    我沿着一条石阶朝那老者方向走去,让惠思紧紧贴着我后背跟着。我们一边朝前走去,路过几所房子,房子格局相似,都砌作两层楼,周边带有庭院,但估计是长期缺乏修整的缘故,这些房子都或多或少残破了,唯独四周栽满的木棉花长得倍加精神和艳丽。

    “诶,那是什么?好奇怪。”惠思指着一栋房屋门口,那里停着一座红色的钢铁做的方形小屋,底下有四个圆圈撑着,铁皮身上已经锈迹斑斑,门窗也都被打烂了。

    “汽车,旧世界的人开着它到处跑,可惜现在怎么也发动不了了。”我发现此时正有十几双眼睛盯着我们,转向惠思耳旁轻轻说:“小心,别说话。”

    “哦。”惠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新世界里的人都非常敏感和警觉,一路上几乎每个人都发现了我们这两个外来客,但新世界的人普遍还有一个特点,保守和冷漠——这或许是大灾难留下的后遗症吧。他们大多是男人,而是年纪看起来几乎都在四十岁以上,偶尔夹杂着几个中老年妇女在其中,他们或在庭院里撕扯玉米棒的叶子,或是在阳台上煮茶,也有一两个男人光着身子躺在石板上睡觉。我从他们的眼睛里看见一丝丝好奇,态度温和,没有恶意,这是大灾难前成长的人的普遍性格。

    我走到之前远远看见我们的那个老者身前,向他深深鞠一躬——这是我父母传授给我的礼数,但并非所有大灾难后长大的年轻人都遵守。

    老者捻着一袭银白长髯,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

    我恭恭敬敬地问道:“老人家,冒昧打搅,请问这里可有医师吗?”

    他瞧瞧我,又抬眼瞧瞧我身后的惠思,呵呵笑道:“你们哪一位身体不舒服?”

    他张口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这口白牙让他看起来年轻不止二十岁。

    我将惠思拉到身旁,说:“我妹妹膝盖受了点伤。”

    老人家眼里忽然闪出一道亮光,“哦,跟我来吧”。他说完转身朝背后的房子走进去,走两步又回头喜笑颜开地招呼我们,“来吧,来”。

    我扶着惠思跟着走了进去。

    房子里面的空间比我想象的大很多,穿过前面两间一大一小的空屋子,老人径直往最里头一间走去。屋里装饰得古色古香,西边墙上挂着三幅油画,东边一个书架上放置着几本书,窗前有张小木桌,桌上整齐地放着一些医疗工具,几个玻璃瓶子,几把镊子,一把剪刀,以及几块干净的绿布,等等。老人家就在桌上捯饬起来,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杯掉转身来。小杯子里装着半杯白色液体,我猜那是酒。

    “让我看看伤口。”他一边招呼惠思坐在一把楠木椅子上。

    惠思在椅子里摸着膝盖犹豫了一下。老人家无奈地摇摇头。

    我向惠思点头示意,她才轻轻掀开裤腿,露出膝盖上的伤口,那里兀自留着一块红红的伤口。

    老人家把瓶子朝伤口缓缓倒下去,酒淌在伤口上,惠思啊呀一声叫出来。

    “不用怕,就擦破皮而已,骨头碰到一点,也不要紧。”老人家愉快地说,又转身拿起一块绿布,“我给你包扎起来就好了”。

    在那老人家给惠思包扎的时候,我暗自庆幸自己好运,一上来就找到医师,还如此热心。我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屋里的摆设,目光停留在那书架上,上面除了七八本擦得干干净净、摆的整整齐齐的书外,还有一面格外醒目的木框,我仔细一瞧,框里是他在旧世界获得的行医执照,署名张文。我猜他在这木棉山庄里一定是最受大家尊敬的人了,不是第一也是第二。

    大灾难过后,新世界里不再有旧世界那种五花八门的职业分工,这里每个人的首要目标都是把自己养活,养活,就得有吃的,要么是找现成的,要么自己种,幸存的人里,除了零星几个农民出身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得不从头去学“稼穑”之事,幸亏——珠岛此地自然资源相当富饶,无论你是找现成的,还是自己种植,粮食都丰富的很,因此只要一个人一年之中忙活小半年,就可以不愁吃了。像我这么懒散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便是珠岛土地肥沃的另一证据。

    幸存人们在旧世界所从事的职业,能在新世界发挥作用的屈指可数,旧世界被世人推崇的经济、管理诸科目已无用武之地,而主导千余年人类进程的科学诸科,如信息技术、生物技术、航天技术等,都已经被大灾难深深的侮辱并随之尽数覆灭,据说,新世界之初,山茶宫派人将流散的科技人员全部带进宫里,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在山茶宫之外的喀斯特区域,被人们所敬重的有这三类人:擅长医疗的医师,解决人们身体病痛问题;富有农业经验的农民,教导人们怎么获得丰收;擅长纺织的纺织师傅,解决穿衣问题;擅长建造和修缮房屋的人,让人们不至于爬回树上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的影响力不断增强,那就是巫师,或者那些自命为先知的人。大灾难前,在科学主义统治人类头脑的时代,谁要是当众谈论“怪力乱神”这些东西,他马上就要被世人视为疯子或傻瓜一类,但在如今这个从死里逃生的小地方,神的灵似乎真的存在,并不断向更多人的心里游动。

    张文老医师——既然我已经知晓他的本名——给我们摆了一桌子菜饭,都是蔬菜瓜果。我看着老医师面慈心善,就让惠思把头上裹着的布罩解下来,露出美丽的脸庞。她立刻端着一碗南瓜粥喝得不亦乐乎,她实在饿坏了。

    我三两口吃饱,此时天色已向晚了。张老站在后院一株细小的木棉花下抽旱烟,我慢慢站过去。他掉头瞧一眼还在喝粥的惠思,又回过来讪笑地看着我说:“请恕我冒昧,你这个妹妹,相貌跟你可不大像啊。”

    我一时语塞了。我刚才过于紧张,竟然失口说惠思是我“妹妹”,根本没意识到山茶宫早将所有少女都带走了,像我这种年纪的人是不可能有个妹妹带在身边的。我倒抽一口气,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给自己挖的这个坑。

    “没办法,她天生美丽,像我妈,我生来粗糙,像我爸。”

    他笑着直摇头。“前几天山茶宫举办选女节,我看这姑娘是你从那里带出来的吧?”那双眼睛神采自信,意思说小兔崽子你休想骗我。

    我再无遁词了,摸摸自己耳根,局促地说:“您老人家真是慧眼。”

    张老呵呵笑道:“你是个有福的人呐。可你知道这意外着什么吗?意味着跟你一块上山茶宫去的那几千人都只能扫兴而归,别的不说,就这木棉山庄出去的年轻小伙就有二三十个呢,他们这两天也就陆续回来了。”他突然抖抖烟袋,一脸嘲弄地看着我,“女人的滋味怎么样?大灾难以后可没几个人尝过女人的滋味呢,你是其中之一。”

    我应该回答说“滋味很柔软”。但我避开他的目光,尽显尴尬之态。

    张老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想当初我们年轻做实习生的时候,每天被导师和病人累得半死,几个人晚上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可只要一提到女人,大家兴致马上就高涨起来,那时候,什么骚话不谈。”

    我突然发现这老头子不止是个话痨,在一副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还包含着一颗骚动的心。我有点厌烦地说:“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跟她还没……”

    张老啊的一声,一脸难以置信状:“你这不是占着龙椅不上朝吗?”

    我丧气地垂着头不说话。

    张老继续轻松惬意地说:“你知道吗?新月会的人白天刚来过这山庄。”

    “新月会?”我头一回听见这词,心里估摸着可能是个什么黑暗组织。

    张老看我一脸疑惑,便侃侃解释道:“其实这些人是闲得慌了,一个个都是蠢蛋,硬拿鸡蛋去碰石头,那山茶宫是他们说搬到就搬到的吗?”他嘬一口烟嘴,“他们不顾山茶宫的明文禁止,硬是要抢选女节上抽出来的‘彩票’。我看迟早得惹出祸来不可。”

    我恍然大悟,立刻心惊胆战。

    起初山茶宫举办第一届选女节时,发放出去的那两个女孩一天之内被抢夺了十几次,数度易主,可想而知也被侮辱了不知道多少次。几天之后,为了保证对新世界女性的基本尊重,以及防止乱交造成的危害,山茶宫派人到宫外世界到处发布一道关于“彩票归属权”的命令:选女节上抽出的女孩,将永远归只属于抽中她的那个男人,其他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剥夺。任何人若违此令,必惩以极刑。

    山茶宫不比旧世界的政府,它不直接统治宫外群氓,不像旧世界政府的权力无孔不入,但由于它手握重兵,纵然只会隔月派出一两个巡逻部队,其威慑仍然无处不在。宫外的人不敢不正视“彩票归属权”令,但还是有些亡命之徒以身试险,最后的结局是,山茶宫总能在最隐蔽的地方抓到那个人,然后将他吊死在山茶宫槐树上。据我所知,一两个人被杀鸡儆猴后,再没人敢触犯这条禁令了。

    张老说的这个新月会竟然敢挑战山茶宫权威,着实令我惊讶。这么一想,之前在河边茅屋那女孩被抢,估计就是新月会干的好事。但是,那三个大胡子兄弟又是什么来头呢?他们也是新月会的人嘛?

    突然一阵清风,庭中那棵木棉花花香扑鼻而来,我从喉咙到肚脐一阵清凉。

    “你用掉一辈子的运气中了一张彩票,再不把它兑现,说不定明天这彩票就不是你的啦。”他很诡异地看着我笑。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幸灾乐祸。

    我回头看惠思,她正坐在一面镜子前整理头发。我迅速走回屋里,一把抓住她肩膀:“快把脸蒙上。”

    惠思一脸迷惑地看着我。我立马拾起她放在椅子上的丝巾,准备给她戴上,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啊呀一声惊呼从门外传来,我急忙抬头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男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

    惠思吓得从椅子里站起来,我挺直腰杆挡在她身前。

    那长发男人一瞬间像打了兴奋剂一般,张着双手就向惠思扑过来,惠思躲在我背后惊慌失措。

    我极力推开这长发男人,可他愣是纠缠不清,手指头上长长的指甲在我胳膊上抓出几道刮痕,情急之下,我一拳将其揍倒在地。

    张老这才从庭院里进来,一把将燃着的烟斗扔在桌上,上前一把搀起长发男人:“陆先生,你又来颠三倒四的?!他们是我的客人,你要闹改天再来。”说着就把长发男拉出去了。那长发男人还一直死命挣扎,嘴里不住地嚷嚷着,好像是喊谁的名字,我没听清。

    张老将那人带出去后,我便打算立马带着惠思离开这里,可脑袋里却像雷雨天的云朵黑沉沉的,双腿疲软得挪动不开,看着惠思的脸,感觉她很疲惫,可越是看她我自己也愈发疲惫,恍恍惚惚的眼睛都睁不开。

    意识迷糊之中,我感觉身体被人拖在地上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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