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朱门 > 第18章 第二十八章 恨意
    “我们永定侯府向来容不下庶长子。既然君衍媳妇儿生的是个姑娘,那么……”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转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滚过去,“那个妾侍的孩子,打了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如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开。

    二房三房事不关已,只默默瞧着热闹,永定侯想着他也不止这一个儿子,便一副老神在在的作派。

    最后是永定侯夫人最先忍不住出声,语气里有些着急的意味:“娘……这样,怕是不妥吧……”

    那可是她现如今抱孙子的最后希望啊。这个谢华晏自个儿没用生不出儿子,凭什么要让她的孙子陪葬?

    她单知道因为小叔子的死似乎有些猫腻,老夫人对妾侍十分痛恨,却不知道那份痛恨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这样不知道淹没在家规的哪个地方的老旧规矩都要拿出来用。

    老夫人撩开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老大媳妇,这可是我们侯府立府之初就定下的规矩。”

    老祖宗在立府之初就定下的规矩,自然轮不到如今的永定侯夫人来评判是妥还是不妥。

    永定侯夫人噤声了。

    见状,老夫人不再看她,慢悠悠地吩咐道:“来人,将那妾侍给我带上来。”

    站在阴暗处的胡秋月咬一咬牙,索性苍白着一张脸自己走了出来。待走到屋子正中,她直挺挺地就跪了下去。

    哪怕心里焦急不已,对老夫人恨得已经是咬牙切齿,胡秋月面上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眼眶微红,泪水轻轻巧巧地在眼眶里打转,将落不落,最是惹人怜惜。

    先前一直沉默着的陆君衍见到她这般样子,回想起旧日的温柔小意,耳鬓厮磨,犹豫了会儿,也不由得开口了:“老夫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底也是一条生命……”

    他的声音在老夫人冷冷的目光下渐渐弱下去,最终化作无奈的一句:“都听老夫人的吩咐。”

    胡秋月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陆君衍。后者偏过头去,有些狼狈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老夫人瞧着这一幕,轻嗤了一声,一面不紧不慢地转着佛珠,一面漫不经心地道:“那么,祝蓉,给这妾侍上一碗药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让她回她自个儿的屋子去喝,别脏了君衍媳妇的地方。”

    说完,她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老夫人搭着身旁一个嬷嬷的手,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这样忙碌了大半宿,众人都疲倦至极。见老夫人走了,不多时,屋中的其他人也渐渐散了。

    屋子外间只剩下胡秋月一人。

    她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只是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不过在这样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去关心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来了两个大力嬷嬷将她一路连拖带拽地弄回了西屋。

    没过多久,祝嬷嬷就面带笑容地进来了,手上还端着个红木绘彩的托盘,里头放了碗褐色的汤药。

    胡秋月正躺在床上,见到她进来,惊恐得直往后缩。

    祝嬷嬷浑不在意,笑容满面地劝她:“姑娘莫怕,一碗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胡秋月连连摇头,害怕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如今可是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啊,胎儿都成形了,这一碗药下去,怕不仅仅是流了孩子,还会伤了她身子的根本吧?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妾侍,纵使有惊天美貌又如何?

    祝嬷嬷却不管眼前这位一脸惊慌绝望的妾侍心里是怎么想的。见胡秋月不肯依着老夫人的命令,她敛了笑容,挥挥手招呼了方才那两个大力嬷嬷上前,制住了胡秋月,直接就将那碗汤药硬生生地给灌了下去,也懒得去考虑这刚刚熬好的药是不是会烫坏了对方的喉咙。

    “咳咳咳咳!”胡秋月被烫得满眼是泪,那两个大力嬷嬷一松手,她便开始捂着喉咙拼命咳嗽,用力得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下身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胡秋月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在这几乎要把人逼疯的痛感中,她却忽然想到了过往的那些事情。

    自从她做了通房之后,偶尔去荣德院办差,便觉得那里的人开始对她冷淡起来。她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待使了手段怀上身孕,想借此一步登天,这才明白过来。

    老夫人平生最恨的就是妾侍。

    那日她去正院为世子取回上次落下的玉佩,却在主屋门口听见老夫人淡漠的声音:“君衍马上就要娶媳妇进门了,你见过哪个有规矩的人家的通房妾侍能怀在正室前头?快些将那个通房处理了吧,要我说,直接丢给人牙子卖去青楼,最是省心。”

    那天的正院格外安静。

    正值炎炎夏日,又是最为燥热的午后。老树上的新蝉早就叫人用棍子粘了去,半点儿声音也没有了。丫鬟们贪凉,都躲在屋子里。偌大一个正院,除了廊下几个垂手侍立的丫鬟,静得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于是屋子里的声音就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容不得她自欺欺人的清晰。

    石竹紫的门帘上用暗金的绣线绣着精致的五福捧寿纹,太阳直直地铺在上面,漫开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芒。她怔怔地站在门口,执拗地盯着那片金光,直到感觉眼睛生疼,干涩得连泪水都流不出来。

    凭什么?

    胡秋月忍不住冷笑起来。

    就因为她没有别的豪门贵女那样尊贵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所以连这样一点希望都不配拥有了吗?

    如果生下庶长子……如果生下庶长子……这群养尊处优的女人究竟明不明白,生下庶长子于她而言,意味着多少的荣华富贵!

    回想起这些事情,胡秋月的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怨恨。

    若不是那老妖婆,她怎么会被赶出府去沦落青楼,怎么会被一个新来的丫头蹬鼻子上脸,怎么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胎……她如今的种种落魄狼狈,皆是拜她所赐!有朝一日,她定要以牙还牙!

    祝嬷嬷和那两个大力嬷嬷早就离开了。小雁怯怯地扒着门边往里头瞧,被胡秋月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吓得心头猛地一跳。

    她想了想,转身跑去了主屋。

    -

    谢华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间了。

    垂灯扶她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大迎枕。锁烟带着一列小丫鬟进来,服侍谢华晏梳洗,一面问道:“夫人可要用些吃食?”

    谢华晏微微点头。

    没过多久,精致的菜肴被一一端了上来。锁烟在床上支了张小桌子,手脚麻利地摆好了菜。

    谢华晏吃得很慢,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刚刚起床,她还有些混沌。

    垂灯沉默地服侍谢华晏用饭,锁烟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先前的奶娘已经安排上了,四五个呢,夫人不用担心会饿着姑娘。给稳婆奶娘的赏赐都按着夫人的吩咐发下去了,奶娘那边也按照您说的敲打了一番。对了,我方才去看了大姑娘,面上没有昨日那么红了,好看得很,那一双眼睛漂亮极了,又黑又亮,可像您了……”

    她说了一大通,谢华晏面带笑意地听着,权作消遣。末了,锁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拍了下手,提到了胡秋月:“哎呀,夫人,奴婢方才险些忘记了。那个胡秋月昨儿被老夫人灌了打胎药。”

    谢华晏用罢饭食,漱过口,正在饮茶。闻言她放下茶杯,有些诧异:“灌了打胎药?”

    “是啊。”锁烟点点头,“说是永定侯府旧例,长子需要嫡出。您生了姑娘,老夫人恐那胡秋月怀了个男孩儿,昨日夜里一碗打胎药就下去了,祝嬷嬷亲手灌的,对外头只称是不慎小产。”

    她咋了咋舌:“怎么说也有六七个月了呢……胡秋月的身子怕是都伤了不少,以后在子嗣方面大概是要艰难许多了。”

    “哦,对了。西屋的小雁昨儿深夜跑过来,说是胡秋月像恨得狠了,恐怕会生事。”

    “她要生事也不会在现在,起码得等到一个月之后。”谢华晏淡淡道,岔开了话头,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姑娘的名字取了吗?”

    锁烟也伶俐,很自然地就顺着接了下去:“还没呢。永定侯先前吩咐了,大名由世子来起,小名的话就随意了。”

    谢华晏应了一声,浅浅笑了笑:“将姑娘抱来给我瞧瞧吧。”

    锁烟笑吟吟地福一福身道了“是”,转身去隔壁抱了大姑娘进来。

    谢华晏将孩子抱进怀中。

    新出生的孩子,还带了股奶香。她的毛发稀疏了些,眼睛倒是睁开了,只是似乎还不大看得清,只能伸出小手在半空一阵乱抓。皮肤上的红色和皱纹比起昨天淡了不少,显出几分眉清目秀的感觉。不过到底还是个婴孩,五官都不曾长开,也看不出来相貌究竟如何。

    怀中的孩子张了张嘴,吐出个小小的泡泡。

    谢华晏颠了颠她,心中一股爱怜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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