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开始试图让自己努力讨厌一个人,那么就说明你在意他过分。如果你开始试图遗忘一个人,那么他将会在记忆里更加有力的扎下沙漠玫瑰那般细长牢固的根,疼痛一般的发痒,在午夜里用力的着吸取理智的养分。
很久eternal都没法忘记oblivion那双冷漠的黑瞳,他身上大人才会有的古龙水气味,他皮肤上被风吹落的温度,他那纤软绵密却顽固正派的发丝,和偶尔会插在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折纸尾翼。他总是在某个昏睡中清醒的午后想起oblivion依靠在门口,沉默的面容和令他想要抵御的坚硬棱角,或者在楼梯上背着光那个人被光掠过的剪影:双肩瘦削,分明的下巴和微收的鼻翼,目光看着很远的上方,像是在寻找又像在接近。那种错觉成为了他记忆的惯性,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坚硬嶙峋,恪守清规又不择手段,冷漠带刺又炙热疯狂。就像是矗立海崖边被风凿得凌厉发黑的满身疮孔的顽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保持着直立。
当想到oblivion的时候他都觉得很奇怪,那种奇异的感觉不是难受也不是快乐,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感伤:他同情这个可怜的人,就像他过去暗中怜悯他的养母。哪怕后来明确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也无法抹去这种他懂事后就逐渐形成的,发自心灵的感伤。
eternal一开始并不属于这里。他原本应该生活在更加偏远的地方,过着和身边的孩子们没有多少差别的普通生活。当父母相继因故离去后,他并没有被送去孤儿院。因为着一种微弱又荒谬的他从未听说过的社会关系,他得到现在的养父母的收养。那对夫妇是当地有着不错声望的人家,但是却没法得到自己的孩子。eternal并没有花多久时间就明白了了他们收养他更多是出于一种名誉上的消遣,这对他反而算是一件好事:大人不会期待他有所成就。因为他到来的时候那位颇有声望的先生就已经病入垂危。而后不过半年,留下的夫人就成为当地最常谈论的寡妇,而他的存在则成了那位夫人的寄托。
对于初来乍到且不受期待eternal来说,新的家庭并没有对他产生负面影响。他还保持在一个很天真,不知道死亡和孤独会带来什么的年纪,更喜欢在室外湿润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和家里养着的动物们追逐打闹。夫人并不禁止他这么做,她对他和善又宽容,甚至是有些溺爱。然而同为失去亲人的处境,她对eternal感到很矛盾:每当她因为亡夫的低语而哀伤垂泪时,那孩子单纯的神色让她觉得窒息。他们同等的被不幸眷顾,阅历和感性让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无法互通的反应。她明白他尚且年幼,不该和自己一样遭受这种苦痛,然而这种苦闷像荆棘一样在她敏感纤细的心里丛生。多次祈祷和忏悔后,她在某一天让女仆把eternal叫到眼前,郑重的问他关于亲身父母的事情。
“eternal,你想念你的父母吗?”
“想,夫人。”年幼的男孩子毫无迟疑的回答,礼貌的睁着无辜的眼睛。
“那么你对你父母——我是指,他们离开你的这件事感到难过吗?”
“夫人,神父先生说他们去了上帝那里。”毫无犹豫的回答。
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回答,于是这个感性的女人没有再问下去。她意识到这个小小的男孩并不能分担她的半分痛苦,于是让女仆领他下去了。那时候正是入秋,苹果花一朵一朵在枝头开放,eternal在院子里仰头,看到夫人在窗台上神色忧郁。他手中的苹果花被细细碾碎,落到了泥土里,玩熟了的狗狗跑来咬他的裤腿。于是他忘记了安慰那个不幸的女人,转而跑去和那只有着金色长毛的狗狗嬉闹。夫人的一切都被锁在那间有着唯一打开的阳台的房间里,他在外面的时候永远也不会触摸到她。
“这孩子没有得到垂爱。”那个夫人常常语焉不详的这么说,她对eternal的情感冷漠感到惊异,她怜悯这孩子又为他叹息。在接纳他之前她修改了他的名字,从glacier变成eternal,然而他一点都没有按这个名字那样成长,他保持着他的顽固,天真,和对其他一切的不闻不问,终日保持着一个人玩耍。他会依照安排去完成家庭教师所教导的学业,但是似乎对什么都不大在意。于是年老的女仆对夫人建议让学院里黑色装束的教师们管教这个冷清的孩子,夫人同意了。
被送去学校的时候eternal并不高兴,他对新的环境充满了抵触和畏惧。很长一段时间教师都在议论那个白发的孩子,他从来不参与同龄人的玩耍,作业也做的一团糟。女孩子们私下议论他,因为他长得那么年幼,仿佛是被迫套上了大孩子的校服,男孩子们挑衅和邀请他,但是从来没有得到有趣的反应。eternal的感情还在一个很单纯的封闭阶段,他不好也不坏,只是看起来乖巧。那位夫人想要让好孩子打开他的心门,但是最终打开eternal封闭的人是一个十足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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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olos的入学可以说是标志着这所门第学校对新社会的经济形势的低头,这个只收纳有门第和姓氏的,死死守着刻板传统的学校就像一个顽固的过时贵族,一直拒绝收没有身份的学生。然而世界变化得很快,贵族不断没落而抓住机会大发横财的人越来越多,学校需要更有力的支持,为了维持运作只能接纳那些愿意缴纳高昂学费的市民阶层子弟,aiolos的入学便是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和eternal相反的是aiolos比同龄人明显要大一些,这也是因为他入学晚的缘故。在成为一名正派贵族学校的学生前他已经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很久,扣好的马甲衬衣下是十足的一个小流氓。但是他很善于伪装和变通,长着一张初具少年魅力的俊秀脸庞,说话轻快而风趣。即使是那些对他的出生颇有偏见的名门小姐也会被他逗得发笑。他一来就成为了同年级的人谈论的焦点,男孩子们想约他赌牌和打球,女孩子们则暗自讨论谁会成为他邀请跳舞的对象,老师们对他评价时摇头叹气,眼角的皱纹却悄然弯起。一潭死水的气氛因为一个石子的声响被搅乱了,池内的游鱼们惊悒又好奇的围着他打转,摇晃的尾巴带起鲜活的波澜。
aiolos少年时已经过于早熟,善于经商的父母很少约束他,甚至允许他早早接触家里的生意。对头脑灵活而机警的aiolos来说学校不过是另一个玩耍的地盘。他能和那些街头巷尾的乞丐流氓称兄道弟,和小酒馆的酒客们喝酒接荤段子,和码头的工人水手聊低俗而新奇的见闻。封闭刻板的学校式管理无法限制住他,入学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表面和同龄人们打成一片,心里却觉得十分无聊。他本性像是一场荒野上的风,肆意而自我的奔流吹拂,永远不能止息。那些无趣的老师和满脑子单纯想法的同学让他只能间歇的掩饰本性,无法得到更多新奇的乐趣。
遇到eternal是一个意外,那个孩子的事情他从众多男女同学口中都听闻过:白发,被寡妇收养,性情孤僻阴郁的孩子,受到过各种明里暗里的关注。起因是一张白纸,被折成了纸飞机的模样落到了无所事事的自己眼前,上面以幼稚的字体写着一句话,简短的,没有特定指明目的的话语。
【Glitgaglisgaseiliyoo.】
他惊讶的抬头。看到角落里一个白头发的男孩子紧张的看着他,他看起来比自己小,眼神像一只警惕的挥舞爪牙的小兽。Aiolos看懂了那句话,他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回答道。
“Yeouooglaregareightaa.”
然后他写下了一句话递给那个孩子,eternal警惕又好奇的接了过去。
【Hy-wayon-dayot-nayo-dayomething-sayut-owayof-yayhe-tayiliy-sayules-ray?】
这段拗口又幼稚的密文成为了两个孩子沟通的开始,eternal惊异的看着这个听懂了他意思的人,那种奇妙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外星人。Aiolos大大方方的让这个孩子看了一会,他看eternal的眼神就像是发现了一只珍稀的,皮毛闪闪发光的幼兽,正毫无戒备的通过嗅觉确认他的气味。然后幼兽张开沾着闪光的,纤长浓密的睫毛一字一句的复述道:
“shallwedosomethingbreakingru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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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友谊开始了,就像是原野上疯狂蔓延的金线草一样发展起了一场对于校园规则的挑战。aiolos像一场风暴一样席卷了eternal单纯空白的十四岁人生,暴风骤雨般的带来了炙热的阳光和烈风,在那之前他不知道什么是可以挑衅的,什么是可以逃避的。坏孩子的兴趣一拍即合,aiolos带着他做各种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们在周一的全校集会上让演讲的教导主任假发掉落出丑,在周二的神学课上换掉老师厚重的教案书变成不入流的违禁品,周三划烂了那个做作的老处女监管员的底袜让她气急败坏的在走廊上尖叫,周四在广场前的校长雕像套上酒馆女郎才有的打扮,周五把烤坏的南瓜派扣巡查员的屁股上。周末aiolos找借口带着eternal从家里出逃,去码头的酒馆和赌徒们打赌骗酒钱,然后去不入流的夜市街道上逍遥。他们玩的疯狂而自在,仿佛永远不需要考虑明天以后的事情。
在这两个人的活动下,学校每天都有一起新的案件,老师们鸡飞狗跳却无计可施。他们在学生中掀起一轮热闹后就就采取了退让策略,又暂时换了一种做法:只要偷偷把恶作剧的计划藏在某个学生之间约定俗成的地方,就会有不知道的跟随者实践,而学校总是抓不到恶作剧的源头。偶尔也会被抓到小尾巴,两个人被放在全校面前公示惩罚,被罚去做公共卫生,但是有aiolos在,即使是受到惩罚也不会感到无趣。他们互相嬉闹玩耍,度过了一段相当愉快的日子,一起拆掉黑铁的围栏,往灰色的大理石雕塑上撒下香料,把不变的天空涂抹成画着不同鬼脸的绘本。
无论是aiolos还是eternal都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aiolos喜欢看他一副正经年幼却眉眼眨弄暗自犯坏水的模样,他偶尔的会捉弄eternal,对方熟悉他后也会迅速做出礼貌反击,有时候eternal不懂,然后aiolos就会卖个关子让他自己了解,eternal日久天长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大人不会说的东西,这些东西新奇又有趣。有时候过程也不是那么顺利,eternal无法完全理解aiolos的想法,但是最后他们总会一起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抽签或者猜拳决定下一场活动去哪。对于一直在沉闷环境里的aiolos来说,教坏和调戏价值观并未成型的eternal比其他事情都有趣得多。
“aiolos,我们真的可以一直这样玩下去吗?”
“当然了,小家伙。我会一直陪你玩到你腻了为止的。”
这当然不是真话,即使是如此喜欢着eternal,aiolos自始至终带着花言巧语的狡猾天性。但是Eternal极为单纯的信任他,就像幼崽对母性天生的依赖。Aiolos喜欢着并且利用着这种信任,很长时间他都认为这样才是正确之道。
失去了记忆就是失去灵魂的血肉,失去了灵魂便无法洞悉真实。在遇到aiolos前很长的时间,eternal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对的,他质疑母亲的信仰和学校的教条,但是他所拥有的的幼稚经验找不到足够的理由驳倒它们。然后aiolos帮助他一一打败了这些空有牌面的纸老虎。他教他的净是坏事:逃课,赌博,恶作剧,欺骗大人,偷东西,没有一样是符合eternal被冠与的阶级的品行。但是eternal从中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乐——他不是被迫无奈才去做不道德的事情,而是因为和aiolos好玩才如此染上恶习。aiolos用一种巧妙的手段蒙蔽了eternal的心灵:他这种叛逆和堕落不过是对生活的恶作剧,恶作剧本身是没有对错的。
那个年龄的eternal并不明白他对于aiolos的依赖是出于什么。他对过往的记忆并不明晰,因此他对失去父母的事实缺乏感性,这种缺失让他对身边同情的氛围无可适从。在先生没有亡故之前他们曾带他去看过医生,但是他不知道医生和养父母谈了什么。大人们瞒着他擅自做了决定,因此孩子也选择不动声色的瞒着大人。他的困惑,他的戒备,他的不安与叛逆,他的幼稚与渴望自由,在遇到aiolos后被全盘交付给了对方。aiolos从不隐瞒他,什么都会听他说,什么都会给他回答,因此eternal一度真切的喜欢和依赖着aiolos,他认为如果是和对方待在一起,做什么都会充满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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