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长河流殇 > 第七章 情仇两难
    面对巴塔赤罕所率军队的强大冲击,西凉军阵缓缓转动起来,如同水中盛开的五朵莲花在水流的冲击下随水而转,每次旋转均将自己暴露在外的西凉军人重新带入阵中保护起来,同时内外侧士兵相互交换,进入外侧的生力军继续对戎狄骑兵保持强大的攻击力,阻挡其冲锋。而内侧的士兵则利用局部人数优势,对跃入阵中的戎狄战马进行集中攻击。

    无论是外部的阻击还是内部的扑杀,西凉军团的雁行阵形却始终不乱,所有人的动作依然那么整齐划一,只有集体攻击,绝无单兵作战。每一次合力攻击都让戎狄人挡无可挡,难以发挥他们超强的个人战力。

    戎狄的攻势竟然再次被遏制住,双方进入激烈的僵持对抗。

    “陈卿,你陪我上去看看。”呼勒图指了指一约二十丈高,平时作为哨兵瞭望的高台。

    高台之上寒风刺骨,但对整个建安城内部却一览无余,对正在鏖战的西凉军阵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自上而下看去,西凉军团每个大阵约一千人,每阵自内而外却有五层,但参加战斗的不过外三层,而内部二层却毫无动静。参加战斗的西凉士兵不管是收枪、出枪,还是前进、后退,始终保持一个固定的节奏,哪怕有人战死倒下,节奏也丝毫不变。

    “陈卿,你看出他们的攻击方式了吗?”呼勒图平静问道。

    “微臣愚钝,只看出他们每次防守与攻击都是十人一组,防守时可以十人共同发力于盾,出击时也是十人将拼装而成的大枪共同用力刺出,故能产生强大的杀伤力。”陈竟陵微微沉吟,皱着眉头答道。

    呼勒图微微点头,“我戎狄将士战力天下无双,单打独斗绝无敌手。而敌军虽装备器械落后,但以专门对抗我骑兵的阵法相抗,以组攻守,绝不单兵作战,如此反形成局部优势。若换作其他军人,即使有这样的阵法,但遇到我方的冲击,阵中必然有人害怕闪避,则阵形必乱,一点乱则全阵崩”。

    “但这只军队任何一个人均无害怕闪避之举,阵形始终不乱。攻防一体、进退一致,可真是不一般啊。我竟不知梁国还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将领。陈卿,你可知韩崇岳是什么人?”面对僵持的战局,呼勒图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竟然问起敌人领军人物的身份来。

    陈竟陵面色微变,却立即恢复正常,稍稍沉思后答道:“臣此前曾研究梁国所有领军之人,虽听说过有个西凉韩崇岳,但据臣所知,该人起初只是个文人,得中进士后,因得罪权臣,被贬往西凉。却不知他竟然成了将军,并敢领军来战。”

    “得罪权臣被贬?”呼勒图面上露出一丝怪异神情,有意无意地看向陈竟陵,“为何梁国才华超卓之人总是会因得罪权臣或被害或被贬呢?”随即,呼勒图轻叹道:“若是这些人才能够得到重用,我戎狄哪有机会能渡过洛河,并围攻建安,只怕偏安草原都难。”

    见呼勒图竟然如此称赞敌人,陈竟陵不免一怔,连忙道:“大汗过谦了,且不说梁国官场一向充斥争权夺利,有才华之人往往性格耿直,不愿苟且随流,因此难有发挥。但就算梁国官场上下一心,凭大汗的英明神勇,兵锋所指,也定然无坚不摧。”

    呼勒图摇摇头,“北方草原毕竟生存艰难,人力有所限。而中原地大人众,且吃苦耐劳,若真有英明之人将其带领起来,因材而用,实是不容小视。不过,”呼勒图抬头望向建安城,傲然道:“既然梁国朝廷无容人之量,自毁江山,那我就不客气了。区区一个韩崇岳还挡我不住,只是希望他能留下命来,让我能收服他为我所用。”

    陈竟陵心下暗暗佩服,呼勒图天纵之才,数十年来所向披靡,却从不象以往的草原枭雄般容易骄狂忘形。无论形势优劣,始终能够冷静分析大局,既能看到他人的破绽,也能认可敌人的优点。对于有用的人才,不管属于哪个民族,即使曾作为敌人而殊死相搏,也能在其归顺后放手重用,故人人敬服,拼死效力,军队越战越强。不禁由衷道:“大汗之胸怀确实古今罕有,在下能为大汗效力实是三生有幸。”

    呼勒图哈哈一笑,道:“那就让我等携手征服天下,创不世之业,留名青史可好?”

    陈竟陵急忙躬身应是,但看向城下激战中的西凉军团,却微微低下头,脸色极为复杂。

    建安城下,战局益发激烈,进攻受阻的巴塔赤罕命令士兵将所有箭支射出后,即连续猛冲敌阵。攻击如排山倒海般一浪浪冲向西凉军阵,不给他喘息之机。每次冲击都带来无数兵器的断折和血肉的飞溅,分不清是敌是我。但西凉军阵却如滔天巨浪之中一块礁石,任其冲撞击打,却始终屹立不倒,不曾后退一步。每有士兵倒下,立即会有其他士兵补上,而若有多个组伤亡过大时,则两组汇成一组,一直保持十人一组的队列和攻防节奏的整齐,每次“杀”声响起,均给戎狄士兵造成致命杀伤。

    “陈卿认为,敌人的弱点是什么?”呼勒图注视着激战的双方,沉声问道。

    陈竟陵仔细观察着战局,思索一下后答道:“臣认为,敌军人数不多,而其攻击之法虽较犀利,但耗力巨大,难以持久。故而其弱点在力有不继。我军应。。”

    “我军应轮翻持续攻击,耗尽其力,如此我方必胜。”呼勒图微笑着接道。“此确为一法,但是,敌人既以木盾防守,为何不用火攻呢?如此岂不更快捷?”

    陈竟陵脸色微变,急忙答道:“大汗英明,火攻之法更利于快速克敌。但臣担心敌军受到火攻后,会做出拼命之举,持起火之盾作为武器,冲击我方,而我军所筑高台和攻城器械,皆为木制,一旦大火四起,则局面难以控制,后果难以预料,可能会对我军后期攻城造成破坏,如此不可不防。”

    呼勒图微微皱眉,显是觉得陈竟陵所言不无道理,己方兵多将广,确实不需如此冒险。随即笑道:“那就依卿所言,待敌疲之时,自可擒之。”

    陈竟陵暗舒一口气,心中念道:“韩疯子,我给你缓了一口气,就看你能撑多久了。你若死了可别怨我不念旧情。”随后望向建安城,眼中又充满了仇恨,心中一阵矛盾纠结。

    三个时辰过去,战场之上遍地血红,无数战死的人马被踩踏成肉泥,双方就踩着肉泥拼命搏杀着。巴塔赤罕脱掉上衣,挥舞着狼牙棒冲在最前面,每次击打也给西凉军团造成损伤。

    观战双方均屏声静气,眼睛不眨地看着惨烈的战斗。建安城上有的人面色苍白、心惊肉跳,有的人羞愧不安、暗中自责。长久以来的失败和颓废消磨了他们的斗志和信心,在他们准备牺牲荣誉、出城投降甚至献出财产女子以换取耻辱的生存时,却有这么一群不知来自何方、衣衫褴褛的人,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建安城的门前,保护着梁国的首都,也保护着中原民族最后的尊严。

    一丝战意在建安城上的将士心中重新点燃,并逐渐升腾而起。他们望着城下血战中的西凉军团,心中默念:“勇敢的兄弟们,你们先挺住,我们随后就来。”感受到这种战意的范时坤,正思考要不要出兵增援,这时有人传来西凉军团的话,只有一个字:等。

    “我明白了,”高台之上,呼勒图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苦笑,轻叹一声道:“他们的阵中二层不仅仅是为了救治伤兵,而是让一部分士兵轮换着休息。”

    陈竟陵默默地看着西凉军阵,他也发现了这一点,西凉军阵的每次转动,使内外层士兵不断交替,而交替至阵中心的士兵则会就地休整,以待下次轮换时有充足的体力再次发起进攻。而他们每次的休息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必须抓住这一刻钟的时间让自己好好放松休息,以快速恢复体力,因此,阵中心的他们是如此静默,不见任何动静。

    “区区五千人,面对我军二万人攻击,在战局如此激烈的时刻,竟然还组织部分士兵休息,他们。。他们真是不知死活。”陈竟陵脸色阴晴不定。

    呼勒图冷哼一声道:“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当然需要休息才有力气应战。而且。。。呵呵,看样子,他们还想凭消耗战,消磨我们的战力呢。”随即皱起眉头,陷入思索。

    竟能让强大的呼勒图皱眉思索,这是陈竟陵平时也难以见到的情景,却是由数千杂牌军造成。“疯子,一个疯子,带出了一群疯子。”陈竟陵心中喃喃自语。

    又是二个时辰过去,二万戎狄军已战死一万余人,攻击渐渐减弱,而西凉军人终于趁巴塔赤罕力竭之时,合力用大枪刺穿他的身体,将他的尸体挑起砸向戎狄骑兵。建安城上群起叫好。巴塔赤罕平时作为戎狄的前锋,杀死无数梁国军民,如今终于死在城下,让梁国将士大为振奋。失去指挥且筋疲力尽的戎狄兵更加混乱,西凉军团在保持攻击节奏不变的情况下,趁机扩展阵形,如五朵盛开的梅花,将更多的戎狄骑兵裹入阵中进行绞杀,杀伤效率极高。

    “梁国共有多少人口?”呼勒图脸色逐渐凝重。

    “五千余万。”陈竟陵答。

    “为何此前的数十万梁军不堪一击?而此时小小的五千人却能挡住我军强攻?且攻击力如此之强。”呼勒图象在问陈竟陵,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的阵法显然是专门针对我军的骑射之法而设,并经过长期演练,以有备击无备,让我们一时被动。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象这五千人一般不畏生死、坚持不退。”陈竟陵感慨道。

    “有理,但不仅仅如此。”呼勒图轻轻点头后却又微微摇头,“此前的梁军也不是不勇敢、战法也不是不高明,但却未能凝成一心。虽然人多却未真正形成合力,面对我军的攻击,只要有一人退却,便会蔓延至全军,从而群起效仿、一哄而散、一味败逃,人越多反而越容易相互掣肘,越容易被我军击破。因此,我军能够以专击散,从来不怕以少击众。这也是中原兵法所称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

    “但这帮西凉来的人,”呼勒图轻叹一口气,“却真正凝成了一心,他们如同一个人般,将五千人的力量合为一体。无论如何冲击,也无一人慌乱退避。与之相比,我军多有不如。”

    陈竟陵难得看到呼勒图如此称赞一支军队,而且还是敌人的队伍,并坦然承认自己不足,不由安慰道:“大汗,我们还有八万多精骑,依然占有绝对优势。而且,敌人也伤亡近一千人,现也极度疲惫。只不过,”陈竟陵也皱起眉头,“我们还需包围建安,无法全力攻击。”

    “草原上的灭顶之火往往源于一个小小的火苗,”呼勒图面容冷峻,“若不马上扑灭这个火苗,他们就可能形成火种蔓延全局。一旦让所有梁人如他们般聚成一体。莫说取胜,我们连活着回到草原都不容易。至于建安城梁国君臣,呵呵,让他们逃嘛,逃亡的敌人从来不可怕。”随即步下高台,下令立即撤回其他围城兵马,合力攻击西凉军团。

    陈竟陵怔在台上,不敢相信呼勒图竟然如此果断做出这一决定。难道真的到了这一步?需要放弃已花废很大心血即将得到的一切?

    但他知道,呼勒图在未统一戎狄之时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力量弱小,曾多次陷入绝境,后凭其敏锐判断、坚强毅力和族人的勇猛扭转局势,因此对危机的敏感远超他人,很少出错。

    陈竟陵看向城下面对举世最强骑兵,却依然敢于正面对攻、顽强拼搏的西凉军团,心中忽然产生一抹淡淡的悲伤,因为他知道,这次西凉军团再难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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