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决战,戎狄骑兵毫不保留,一鼓作气将长箭射完,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怀期待的朝前望去,但令他们大为失望的是,在如瀑雨雾中,西凉军团依然静静地挺立在那里,沉默得如同数千石俑。
西凉军团的护盾虽出现了一定数量的破损,却并没有全面损坏。他们凭借着阵型的轮转,将护盾损坏的人员转至阵中,将完好的护盾转至外侧,始终保持着有效的防护。
这让绝大部分人难以理解和相信,面对戎狄骑兵密集强大的劲箭攒射,西凉军团放弃看上去防守更为严密的雁行阵,转为平时主要用于正面冲锋的七星连锁阵,竟然收到了奇效,成功限制了戎狄人强大的骑射之力,避免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是怎么回事?
处于战斗之中的人无暇思考,建安城上久经沙场的老将范时坤却看出了西凉军阵的微妙之处。当前的阵势虽然看上去似乎不如此前的雁行阵更加紧凑严密,但每个阵却利用七个尖角形成阵形的弯折,将受力面增大了数倍。而除此之外,更为关键的是,这种阵形中西凉军团的护盾不再是正对戎狄骑兵的劲箭,绝大部分是侧向对敌。当戎狄的劲箭强弩接触到护盾时,大部分力道被卸向一边,很难直接扎入护盾中,使护盾受到的破坏降到最小。
道理说起来也许并不复杂,但范时坤明白,要做到不但需要极大的勇气,更需要每个人极为默契的配合才能保持阵型的整齐,差之毫厘便可能失之千里。
防守中,并不是没有人死亡受伤,但总是有人迅速补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躲避,没有退缩,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面对死亡,他们是如此淡然、如此平静。
范时坤心中慨叹,这是怎样的一支军队啊,他们来自不知名的荒僻之地,只有极其简陋的装备,却凭无上的勇气、严整的配合和高超的战术,将军阵的威力发挥到最大,生生将二十倍于己且是公认的世间第一精骑挡在城门前。
无论面对戎狄怎样狂暴的攻击,不论己方出现怎样的伤亡,他们的步伐始终坚定、他们的阵形始终整齐,没有人恐惧慌乱,没有人自顾退避,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生死在他们眼中是如此淡然。
呼勒图面色阴沉,眉头紧皱,微作思索后,转头看向端察尔,轻轻点了点头。端察尔会意,立即驰向投石阵,下令调整角度,将攻击目标瞄向西凉兵团。虽然天降暴雨,火箭已难发挥作用,但投石机却不受任何影响。
纵然在震耳的暴雨声中,投石机被拉开上弦的嘎嘎声音却依然如死神的召唤,清晰可闻。数百斤重的石头一个个被装上,一旦投射而出,绝非人力所能相抗。
陈竟陵面无表情,心中默念:“疯子,我已尽力,不欠你了。”
虽然看出投石机不是准备攻城,但城上范时坤将军和一众大臣依然劝昌泰帝下城躲避。昌泰帝摇头拒绝,反而站上城楼最高点。若西凉军团灭亡,即使躲得过一时,又能躲避多久?
守城将士明白昌泰帝的意思,一个个也站到城楼最显眼处,只希望能用血肉之躯,吸引戎狄人将攻击转移到自己身上,以此减轻西凉军团的压力。
但戎狄军对建安城视而不见,他们当前的目标只有西凉军团。只要将西凉军团消灭掉,中原的一切都将是他们的,建安城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韩崇岳冷冷地看了看戎狄的投石阵,猛然举起手中长枪,大喝道:“五棱冲轭阵!”
西凉军团再次快速转换阵形,每个阵中出现五条队列,交叉而成十道尖锋。
随着韩崇岳长枪所指,西凉军团保持着五棱冲轭阵形,迈着整齐的步伐,冲向戎狄骑兵,冲向戎狄的首领呼勒图,如同五只扑向烈火的飞蛾。他们终于不再防守,也无法再防守,他们必须逼近戎狄骑兵,逼近他们的投石机阵,让其难以发挥。
看到西凉军团主动进攻,呼勒图微笑了起来,他正是要逼西凉军团动起来,步兵向骑兵发起主动进攻属于典型的以慢击快、以弱击强,戎狄骑兵何曾怕过。他下令中间部队稍稍后退,让西凉军团全部进入自己的包围,并完全脱离建安守城武器的攻击范围,以便从四个方向合围攻击。
当西凉军团进入投石机难以攻击区域,并继续迫近时,戎狄骑兵发起了攻击。这次不同此前只能从正面和两侧展开攻击,而是从四面八方发起,让西凉军团首尾难顾。
面对被迫动起来的西凉军团,戎狄骑兵士气大振,虽然箭已射完,但一个移动着的步兵阵四面受攻,必然处处破绽。他们呼啸着冲入西凉军阵,挥起手中的马刀、狼牙棒、长枪狠狠击向西凉军团。
由于此前西凉军团的护盾已承受了强大的箭雨攻击,大多已濒于损坏,在戎狄骑兵的近距离直接攻击下,大部分护盾进一步损坏破碎。失去了盾的保护,眼看着西凉军团的士兵一个个逐渐暴露出来,这让戎狄骑兵更加兴奋,一个劲得蜂拥而上,仿佛胜利就在下一刻。
当最外一圈的护盾也不足以形成足够的防护时,西凉军团响起整齐的一声大喝“开”,所有护盾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均被丢弃于地,阵形也随之扩大。这让戎狄骑兵大为吃惊,此前象生命一样重要的护盾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随着所有护盾的丢弃,西凉军团现出了此前一直隐藏盾后的大枪阵,每杆大枪均由最前两名士兵扛在肩上,其后由八名士兵站两侧共同握持。他们不再防守反击,而是完全展开阵形,发起真正的对攻。抛掉的盾固然减弱了他们的防守,但也让他们更加放开手脚,可以展开频率更快力度更强的反击。
而随着阵形的扩大,并不断催动阵形的轮转,就能将更多的戎狄骑兵卷入阵中给予格杀。而阵形的轮转,就如同五个巨大的风轮,将任何卷入的物体切割绞碎。
他们并不直接瞄准戎狄士兵,而是直接瞄向戎狄战马,十人合力将大枪刺出。大枪往往直接自马颈或马腹将战马刺穿,当战马倒下时,戎狄骑兵也被重重摔在地上,或被压在马下。西凉军人毫不理会倒地未死的戎狄骑兵,直接再刺向另一匹战马,因为根本不需要理会,倒地的伤兵会立即被后来的战马踩死和压死。
五棱冲轭阵此时展现了它近战时具有的特殊优势,当冲锋时,所有人均面朝前方。但一旦展开攻杀,则所有人都侧向应对,使任何方向冲来的敌人都直接撞向他们的枪尖。
戎狄骑兵的个人战力固然强悍,但面对这种远超他们武器长度,且由十人合力刺出的长枪,根本无法抵挡。战马不再成为他们的优势,反而成为了他们的阻碍,只要战马一倒,他们便立即失去战斗力,而后续跟进的战马无法避开倒地的戎狄士兵,只能直接踩踏过去。
让呼勒图失望的是,西凉军团并没有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露出破绽,不管是原地攻击还是移动冲锋,均保持着整齐的节奏和统一的韵律,他们每一次喊“杀”声,就如同一个巨人发出的怒吼,他们如同天神派来的战士,专门收割妄图危害人间的恶魔。
面对敌人一波波的猛扑而入,五棱冲轭阵时而随着号令慢慢转动,如同锋利的搅肉机,将进入阵内的敌人彻底绞杀。时而前冲右突,专朝戎狄人密集处冲击。戎狄人不知道,他们的五棱冲轭阵本就是为最后的决战准备的。
此时,他们不再如同大象脚下的螳螂,而是象五头猛虎,面对数百只野狼的疯狂围攻,发出王者的吼声,展现出强者之威,咬死撕碎每一只胆敢靠近的野狼。
暴雨依然在下,但战场之上早已一片血红,遍布残肢碎肉,分不清是人的还是马的。
呼勒图面色铁青,紧握双拳,他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一个关键的错误,显然此时的西凉军团才是他们的最强战力,但他们一开始就装出一种只能背靠城门凭盾防守的样子,却在被动防守和轮换休息中不断消耗着戎狄人的兵力,每次都让戎狄人觉得胜券在握而肆意攻击,却始终坚持不倒。直到消灭部分敌人并消耗掉敌人所有箭支和大量体力,创造出最有利形势时方放手一搏,哪怕此前牺牲掉千名士兵也不改战法。
若是一开始就将他们视为最强对手,会怎么做?会有多种方法,可以用弓箭逼住用火石攻击,或绕开他们,从其他城门强攻入城,或者逼迫梁国百姓为肉盾进行冲击。但此时为时已晚,已呈不死不休之局,只能看哪一方能坚持到最后。
呼勒图怒喝一声,抓起长斧,策马冲了上去。大汗亲自上阵,让戎狄人更加疯狂,不顾伤亡,拼死前冲,即使身体被刺穿,也抱着大枪不放,以便给其他士兵创造攻击机会。而呼勒图神力惊人,长斧挥出,必有杀伤,有时甚至能斩断西凉军的大枪。西凉军团不得不收缩阵形,战局再次向戎狄一方倾斜。
天色已晚,暴雨渐歇,四周点起了无数火把,将战场照得如同白昼,双方一直鏖战不休,但均已死伤过半,余者也气喘吁吁,疲倦不堪。西凉军的五个阵形已缩减成三个,有的组中已全是伤兵,但依然坚持战斗。即使大枪断裂,就分成五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利用断枪继续战斗。
激烈的攻杀也几乎耗尽了戎狄骑兵的体力,部分战马不是死于攻击,而是累毙,人与马的尸体逐渐堆积成丘。双方就爬过尸丘继续拼斗。
要不就休整一下再战,呼勒图垂下沉重的双臂,心里想。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心意,戎狄人也逐渐放松攻击,慢慢后退。
然而这时,西凉军阵中却有人用戎狄语喊道:“呼勒图要逃,懦夫呼勒图!”然后西凉军中响起整齐的“呼勒图要逃、呼勒图要逃”喊声,其戎狄语极不标准,但所有戎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纷纷大怒,再次蜂拥而上。
呼勒图心觉不妥,但他在军中作为天神一般的人物,岂能忍受被人嘲讽侮辱,大斧再次挥起,双方重新陷入死战。
战局终于进入不死不休的气势之争,如同两头犄角对顶的野牛,谁都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口气,谁都不敢率先停手,因为率先停手就意味着承认失败,士气将因此而彻底瓦解,然后必然是一败涂地。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