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长河流殇 > 第十二章 村东石屋
    村西头大树下,十来个村民有老有少,三三两两围成一圈,圈中是一个约六十岁双眼蒙着黑布的老人,坐在一方大石上,手持一把破旧的二弦胡琴,时拉时说,说中带唱,声音虽然嘶哑,却面容专注,神情投入。

    围观的村民中有的认真聆听、沉浸其中,有的面带微笑、不以为然,但却无人大声交谈,以免打扰了瞎老人的说书。

    当云阁、伍元奎赶到时,故事已讲了一部分,但二人根据后面的情节,却也能猜出前面的故事概况。

    故事讲述的是前朝一个叫耿霁的青年男子离开温柔贤惠的妻子和未满一岁的儿子,远赴西域从军戍边。原以为从军三年即可返家团聚,但没想到,边境受到胡人猛烈攻击,整个西域几近陷落。耿霁所在的蓝城也被团团包围,孤军苦战,最后彻底失去联系。所有人都认为蓝城肯定已经陷落,守军定然要么投降要么战死。在听到噩耗之初,耿霁的妻子每日以泪洗面,眺望西方,盼望能看到自己男人归来的身影,却一天天以失望告终。数年之后,双眼终于熬不住,逐渐看不清任何事物。

    一晃就是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西域始终掌握在胡人的手里,蓝城也音讯隔绝。没有人还想得起这座城,更没人想得起那里的守军。二十年的时间里,耿霁的妻子艰苦度日,靠做手工和邻居接济,好不容易养大自己的儿子耿惟安,只希望他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但长大后的耿惟安却执意加入军营,立志收复西域,找回自己的父亲,哪怕是尸骨,以完成母亲的心愿。他训练刻苦,作战勇敢,终于成长为一个将官,但每次提出想要收复西域找到蓝城,均被驳回。没人愿意牺牲当前的安逸平静,没人愿意再去招惹强大的胡人,君王不愿意,军队不愿意,即使是国民也不愿意。

    在第二十五年的秋天,耿惟安的母亲带着遗憾病逝。耿惟安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邀集当初守卫蓝城军人的后人,共同上书请求,多次努力之后终于得到国君首肯,得以率领一支二万人的军队,进入西域。

    他们克服环境恶劣、兵力不足、孤军深入等种种困难,历经五年苦战,终于给予胡人以沉重打击,得以打通西域。当耿惟安率兵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宁静而破旧的蓝城之下时,他们吃惊得看到蓝城之上依然飘扬着本国的旗帜,虽然已破烂不堪、颜色难辨,但依然能一眼看出那面代表中原民族不屈精神的龙旗。

    孤悬异域三十年,面对数十万敌人无数次攻打,它竟然始终没有被攻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历过怎样的磨难和绝望。

    经过反复的确认身份,布满战火痕迹的城门才带着嘶哑的吱吱声,艰难而缓慢地打开。进入城中,耿惟安只看到十三位衣不蔽体、形容槁瘦、满身伤痕、缺肢断腿的老兵。曾经三千名守军,目前只剩下了这十三人,其中大部分人已须发皆白,但他们依然在坚守,虽然他们大部分早已不抱活着回家的希望。

    在十三名幸存老兵中,耿惟安找到了满身伤痕、神情痴呆的父亲,欣喜与心酸交织,他跪倒在父亲面前痛哭出声。所有士兵默然而自发地向十三名老兵敬礼,感谢他们用血与泪维护着民族的荣耀。

    伴随着如泣如诉的琴声,老瞎子时唱时说,围观的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听着,气氛悲壮而沉郁。直到故事讲完,众人依然沉浸于故事之中,一时难以自拔。伍元奎双拳紧握、满面激动。云阁面容感伤、双目晶莹,紧盯着村子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一村民叹口气道:“瞎老头,这样的书以后要少说,听了怪难受的。毕竟。。。我们都已是废人了。”

    伍元奎循声望去,见是村东五十多岁的刘歪嘴,脸颊上一道自额际直至下巴的恐怖伤疤。正由于这道伤口,使他一侧嘴角向上吊起,故被村里人称为刘歪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这么称呼他。但他从不在意,对他的真名反而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刘歪嘴的话让伍元奎一时难以理解,诧异道:“歪嘴叔,我觉得这故事很好听啊,要多讲才是。”

    刘歪嘴嘴角轻抽,苦笑一下,“我倒忘了你们这些小鬼头喜欢听这样的故事。不过,若你们以后真正经历过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自己一个人苟延残喘时,你们也会象我这样不乐意听的。”

    伍元奎似懂非懂,忍不住追问:“歪嘴叔您也当过兵打过仗?那可真好。”

    “打仗很好吗?”刘歪嘴叹了口气,“这里哪个没打过仗呢?若是可以选择,又有谁愿意去打仗?”

    “我愿意啊,”伍元奎兴奋接口道,“我就希望有一天能带领一支军队守卫边疆,打败一切敌人,扬我大梁国威。”

    “呵,果然是英雄年少,”另一个男子轻笑了一声,“打过仗的人都觉得打仗是罪恶,只有没打过的人才觉得好玩。”这人姓万,右手臂严重扭曲变形,每日以布绑吊于胸前,以免妨碍劳作,因此被村民叫作万吊子。

    原以为会有人称赞他勇敢,但没想到却受到取笑,伍元奎有所不满,叫道:“难道打仗就没有正义的吗?”

    不料,众人竟都沉默不语。伍元奎大为诧异,转向瞎老头道:“瞎爷爷,难道为了保家卫国的打仗也不是正义的吗?”

    瞎老头却哼了一声道:“小孩子不好好背书识字,成天打打杀杀的,象什么话?你们且过来,我要考你们背书。”

    一听瞎老头要考背书,旁边几个小孩子急忙捂着嘴,悄悄开溜,反正瞎老头看不见,不知道有谁在。

    伍元奎也大惊失色,急忙拉着云阁,正准备逃跑,却见瞎老头指向他道:“小奎,别想跑,你的礼书背到哪了?快背给我听听”。

    伍元奎无奈,只好停下脚步,苦着脸道:“瞎爷爷,这个。。。这段时间我都在帮小云放羊,没有时间背礼书,你还是让小云来背吧。”

    瞎老头“哦”了一声道:“小云也在?好吧,小云,你的礼书背到哪了?”

    云阁见被出卖,怒捶伍元奎一拳,然后向瞎老头恭恭敬敬道:“瞎爷爷,我。。。已背到礼书第三章,现在正在背第四章,尚未能背下。”

    瞎老头点点头,“还是有点慢,要早点把第四章背下。小奎,你把第三章背我听听。”

    伍元奎不满道:“你为什么不让小云背第三章?他可不一定真的会背。”

    瞎老头怒道:“小云一向实诚,他说会背那就一定会,哪象你时常信口开河、谎话连篇。”

    伍元奎叫道:“什么?小云还实诚?他是看起来实诚,其实都是装的。哎哟。”

    云阁收回拳头,道:“瞎爷爷说得对,小奎可没帮我放过羊,他不喜欢背礼书,说礼书好枯燥,都是圣人胡说八道的话。他成天都看他的战国列传呢。”

    伍元奎恼怒道:“小云,你,你胡说。我看你也没认真背礼书,成天在看你的法家千年史。否则,第四章早该会背了吧?”

    “啪”的一声,便听伍元奎又发出一声“哎哟”。却是瞎老头拿起身边一根树枝,敲在伍元奎的脑袋上。虽然双目失明,但瞎老头听力很好,打得极准。

    虽可轻易避过,但伍元奎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挨打,口中却大为不忿道:“为什么总是打我,不打小云?”

    瞎老头骂道:“你们两个都该打,但相比之下,你更欠打。”随即正色道:“礼书虽枯燥无趣,却是圣人传下来的为人之道。知礼才能人正,人正才可成事,心中既无邪念,人间自可太平。否则,礼崩乐坏,自然祸乱从生。。。”

    瞎老头一旦开讲起来,便喋喋不休。刘歪嘴、万吊子等人幸灾乐祸得看了他们几眼,便三三两两下地干活去了。

    伍元奎与云阁两人哭丧着脸老实听讲,口中连连称是,私下却是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

    正觉时间难熬之时,却听村东头忽然传来“嘭、啪”数声,声音沉闷异常,却不知因何引起。

    伍元奎、云阁吃惊得看向东方,瞎老头也停下讲课,侧耳细听。但村东却再次归于沉寂,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是房屋起火?”一个村民疑惑道。

    “应该不是,没看到有烟。”另一个村民过来眺望一阵后道。

    “莫非。。。莫非是。。。石屋出事了?”前一个村民颤声道。说到石屋一词,似乎大为恐惧。

    “这个,正午时我好象看到守村人去了村东石屋。”又一村民也是声音紧张。

    “什么?难道是杨叔?”云阁知道守村人就是杨离,心中猛然一紧,转身便奔向村东。

    “阿云,等等我。”伍元奎急忙跟着跑去。

    “一晃十年了呢,那人早该熬不住了吧?”瞎老头喃喃自语,语声中满是忧虑。

    急奔到小桥前,云阁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小桥发呆,面色阵阵纠结。要不要过去?

    “阿云别担心,也许不关杨叔的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伍元奎站在云阁身后劝道。

    云阁左拳紧握,沉默不语,眼神中满是挣扎。

    突然,轰的一声,前方再次发出一声巨响,仿佛高楼倒塌,一时间整个村子都似跟着摇晃了一下。

    “是。。。石屋。”伍元奎惊叫道。他时常过去村东,自然知道石屋的位置。

    云阁猛然一咬牙,便冲上桥去。伍元奎阻之不及,急忙跟上。

    刚至桥中央,一个大手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掌拍在云阁胸膛。云阁避让不过,被一掌拍得后退几步,差点倒地。所幸对方用的推劲,无意伤人。

    一个大汉出现在桥中心,皱眉看向云阁,“小云,你杨叔要我守在这里,不让你过去。”大汉身材高大健硕,虽天气依然寒冷,他却身着单衣,裤腿半卷,露出一个木制假腿。

    “罗。。。三叔,出什么事了?”伍元奎一眼认出是罗三力,大声问道。

    罗三力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守村人既然不让小云过去,自然有他的道理。”

    云阁看向罗三力,哀求道:“罗三叔,请让我过去。”

    罗三力面现疼惜,和声道:“好孩子,不要过去。你过去太危险。”

    村东方再陷寂静,让人难知吉凶。云阁面现忧伤,轻咬嘴唇道:“我不怕,我要过去。”

    罗三力摇摇头,“不行。”

    云阁低下头,一字字道:“我要过去。”却已不再是哀求口气。

    罗三力叹口气,张开大手淡淡道:“你过不去。”由于人高臂长,罗三力两手张开,几乎已将整个桥挡住。

    云阁不再言语,看了看罗三力横张的大手和叉立的双腿,轻闭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光芒一闪,突然躬身向罗三力左侧冲去。之所以选择左侧,自然是考虑到罗三力左腿系木腿,肯定不如右侧平稳。

    罗三力哑然失笑,身形却一动不动,任云阁冲击。伍元奎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甫一抵近,云阁猛然伸出左掌,推向罗三力左臂。谁知就如撞到石柱,罗三力左臂纹丝不动。云阁深吸一口气,猛喝一声,再次发力,却还是推之不动。

    罗三力微微一笑,手臂一振,一股大力反冲向云阁,准备将云阁弹退回去。力道刚传到云阁手上,果然见云阁脸色涨红,手掌微颤,显然抵挡不住,却显然还在硬撑。

    罗三力轻轻摇头,手臂再次加大力道,心知这次云阁定然要被弹飞回去,却看到云阁嘴角微微一弯,眼中露出一丝狡黠,心中正觉奇怪,却见云阁手掌突然微微回撤,旋即变推为托。罗三力手臂力道失去阻拦,且受一托之力,立即扫向云阁头部。

    罗三力微惊,急忙收力,以免击伤云阁。便见云阁利用托掌之力,身形一矮,已向其臂下空隙钻去。

    罗三力暗叫一声好,却毫不慌乱,回手抓向云阁背部,同时木腿一抬,快速踢向云阁。虽是踢,却用力不大,只为将云阁夹住。

    此时,云阁右手长剑突然挥出,斩向木腿。既然是木腿,自然不用留情,大不了再重新做一个。

    罗三力暗骂一声小混蛋,重做木腿起码也要几天时间。而且这木腿已用了数年,已非常习惯,实在舍不得就此毁掉。

    不得已,木腿立即收回,但恼怒之下,左手变抓为掌,力道加大,拍向云阁后背,只待将他击倒在地,再好好打一通屁股。

    云阁一剑斩空,剑身着地,借助剑身反弹之力,身形急转,反手一掌迎向罗三力左掌,竟是实打实硬对。

    双掌相接,云阁面现痛苦之色。罗三力心知用力过大,可能击伤云阁,心中不忍,立即收力,并变掌为抓,欲抓住云阁手掌。云阁却瞬间收回手掌,躲过一抓,身体却再借之前一掌之力,急窜而过。

    “嗤”的一声,罗三力抓破云阁裤脚,却眼睁睁看着他身体贴地滑了过去。

    看着手中抓着的那块破布,罗三力呆了一呆,叫道:“好小子。”随即脸上却堆满了笑意。回头看见伍元奎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骂道:“臭小子,看看人家小云,你要加把劲了。”突然想起云阁此去有危险,急忙追赶而去。

    云阁急滑过桥,便立即一个翻滚后起身,向村东跑去。

    他并不知石屋在哪里,但身体一过桥,便产生异常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突然睁开看向他,那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各种情绪,有惊讶、有兴奋、有怨恨、有凶恶,以及一缕阴冷的杀意。

    同时,心底似乎也响起一个声音,初时冷笑,随即转为呼唤。呼唤声听似温柔,却又充满了邪恶:“小子,我看到你了,哈哈,我在这里,来啊,来吧,快点啊。哈哈。”

    云阁一时间如入梦魇,恍然不觉中向着那声音直奔而去,直到前方出现一间石头垒成的小屋。呼唤声似乎更加清晰,云阁仍然浑浑噩噩中加速向前奔去,离小屋越来越近,再跑几十步就可抵达。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云阁脑中一疼,如梦方醒,身体骤然急停,横剑于胸,惊恐得看向那间小屋。

    小屋距离云阁约五十步远,通体为青石打造,除了可容一人进出的一道小门之外,却看不到一扇窗户。那门此时半开,里面却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事物。

    虽然被唤醒,但心底那个声音却依稀还在。似乎不满于云阁被唤醒,那声音冷哼一声,突然一股浓浓的杀意如爆炸般从四面八方向云阁席卷而来,瞬间将云阁包裹。

    云阁突觉手脚动弹不得,胸口似受到巨大压迫,一时感到呼吸也困难起来。他极力挣扎,却徒劳无功,胸口压迫感更加强烈,呼吸似完全断绝。渐渐地,大脑开始眩晕,眼前金星乱闪。随着嘿嘿一声冷笑,一缕劲风自石屋中疾射而来,直袭云阁脑门。几乎同时,石屋中传来杨离一声痛喝。

    突然出现的致命危险以及杨离的痛喝声,让云阁瞬间受到极大刺激,大脑中突现一片空明,他一瞬间清楚得感应到身周杀意的涌动节奏和来袭劲风的速度、方向,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那滚滚杀意的细微空隙。沿着那空隙,他举起了剑,头脑中意念闪动,于无意中凝聚起全身气力,却又自然而然依着那意念引导,斩向来袭劲风。

    “嘶”的一声,如同斩中一团气泡般未受到任何阻拦,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劈开了什么东西。随着一声惊讶的叫声,那来袭劲风瞬间破碎,却又立即化为万千细缕如针般气劲,沿着剑身侵入他的手臂,又进入他的身体,如虫蚁般啃噬他的肉身、精神。他只觉得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轻飘飘起来,意识渐渐模糊。模糊中,似乎看到杨离从石屋中飞身而出,衣领带血,立即化掌为剑,劈向身后。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一刻,他似乎听到石屋中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随后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原来如此,哈哈,我答应你,那就五年之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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