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月光透亮,洞内火光摇曳,洞壁上人影一大一小,张牙舞爪,左右移动。一晚转瞬即逝,老的睡眠甚少,小的精力充沛,两人竟无知觉,便打了一晚拳掌。天已放亮,洞内火光已熄,黑炭中一缕青烟冒出。二人更无睡意,武林仍在一旁比划,虽无半分力道,却已打得行云流水,转身屈膝,纵步上前,出掌迎敌,退掌回防……尽皆一气呵成,宛如偏偏佳女,悠舞身姿。一旁老人,端身石床,意态迷痴,不禁赞道:“妙极,妙极。”武林并步收掌,走去欣道:“师傅,打完了,怎么样?”
那人放腿起身,道:“好,好……林儿,为师万没想到,你尚且年幼,竟有这般惊人记忆,就此一晚,方能将这二十四式掌法牢记。”武林也是欣然,道:“多亏了师傅,一整晚不休不息,耐心教导。”那人道:“不不不,这绝非为师所功,实是徒儿聪颖。”那人背手,踱了两步,叹道:“这二十四式掌法,每一式又有一十五般变化,合计三百六十招,仅此招式,也令为师花足了三个月,而这其中精义,至今也没个精通。”一晚与三个月对比,武林更是狂喜,尚不知武学要道,心想不日便可练就这掌法,脑子尽是威武神勇模样。那人又道:“林儿,趁着趣盛,又是清早,随为师出去,再将此掌法打上几遍,牢记在心。洞中食物已尽,你我再去打些美味回来。”武林应声,二人朝洞口去了。
洞顶树木稀落,随风摇曳,旖旎天然。武林师徒两人上得洞顶,掌法又打几回。拂面清风阵阵,树叶飞扬,那老者随意伸手,须臾之间,尽将飞舞树叶抓在手中,武林惊叹不已。老者道:“掌法意境,若不能做到随意而行,随心而御,终是招招僵硬。”武林略显一丝疑惑,轻语自道:“行随意?御随心?”老者又道:“林儿,这套掌法的一招一式,三百六十般变化,你已尽数了然,如能将之化为无形,方是大功告成。”
武林惑然,道:“师傅,什么是化为无形?”老者道:“将这三百六十般变化浑然一体,随心随欲使出,招招式式出自本能,不留斧凿,即为无形。”武林以为神功将成,却没料及,要道还有如此诸多。老者道:“林儿,你用昨晚所学招式,来试试抓取叶子。”武林应声,走至师傅的位置,凝神静气,在飞舞的叶子间巡视片刻,一招“日转星移”随之使出,掌风吹去,那叶子换了路径,一掌落空,“月照大江”又即打出,仍是如此。武林又两掌齐出,使一招“日升月恒”,同样打空,后面接连四五招,无一例外。
武林气急,老者望见,仰天大笑,扬手示停,道:“哈哈,不急,不急。这四象,乃为日、月、星、辰天之四方,是掌法根源;而六合,即为十二地支合,子丑合,寅亥合,卯戌合,辰酉合,巳申合,午未合,此六合以计算六方位,上子丑,下午未,东寅亥,西卯戌,南辰酉,北巳申,是步法根源。”武林听得如痴似醉,行意之状犹胜听书时分,心想难怪曰四象六合掌,原来是这番解释,正感慨间,又听师傅道:“一象对一合,作一十五般变化,四象对六合,共有二十四式,三百六十般变化,昨晚你学成招式,却不知其中缘由。”武林一问豁然,又生一问,道:“师傅,徒儿如今倒是知晓了,但还是不能如师傅这般,将这叶子随手拈来。”武林说着,便学着师傅模样,伸手出去,随即收回,但手中却空无一物。
老者见他天真,不由大笑,道:“天下武功招式,以快为尊,出掌要快,力未至,掌先到。这非日月所能练就,犹如滴水穿石,须得点滴沉淀。”老者话落,又出一掌,竟也不看,五指四缝间,就已各夹树叶一片,老者手掌停下,武林方感到掌风扑面,顿时,甚觉武学浩瀚天地,甚是广大。老者见他痴呆木楞之状,也不晓他是否听得入耳,道:“林儿,来,再来试试。”武林缓神收心,又去试抓,虽领得师傅一番言辞,然力不从心,全然没了昨晚的利落飘然,神情流出内心燥急烦乱。
老者惶他急于求成,反而背驰,因而道:“为师这番言辞,你能顷刻领悟,甚是难得,只是切莫心急。”武林听得师傅夸赞,心下大安。老者再道:“出招莫要心想,只需随心,心念不及,而掌已势发,发自本能,已是无形。”武林罢手撤势,就地坐下,转头想念师傅所讲。老者望他魂魄出鞘,心想一晚便能死硬记下三百余招,能做到之人实在不多,更能领悟其中奥妙,又是少之再少,老者心头切喜,微微一笑,点头暗道:“实是可造之材。”
白驹正中,又已正午,两人意足,又觉腹中饥饿,方才想去找些吃物,在那密林一晃,手中尽是野味。二人走上大路,正要回洞,却得见远处,衣衫破烂,手持竹杖的两人走来,其中一人道:“赵长老,咋们奉副帮主之命,打听马帮主下落,如今一无所知,回去如何交代?”另一人道:“哎……如今帮主不知下落,倘若找之不着,副帮主便是帮内首脑,犹如帮主,尽掌帮中事务,怎会降罪于咋们?”先一人道:“赵长老所言也是,只是马帮主在时,帮中兄弟上下一心,无不佩服,也不知于副帮主能否服众啊?”赵长老道:“嘿,朱长老多虑了,马于两帮主素来交好,于帮主又武功高深,颇得帮中兄弟人心,更何况马帮主已将打狗棒、降龙十八掌传于副帮主,恐是已有立他之心,怎地会不得众心?”朱长老忧然,道:“正是他两交好,如今又寻帮主不到,才怕于副帮主怪罪。”赵长老亦叹,道:“是啊,自马帮主不知去向,于副帮主性情大变,对帮中兄弟尤其历言嚣语。”
朱赵两长老投心交谈,路径武林二人身旁,也见之不得。那师徒却是注目两人,武林听得二人道及丐帮,顿时想起破庙之事,正余悸时,身旁老者放下挑杆,纵身跳起,凌空翻滚一下,落在那两人身前,道:“两位留步。”朱赵两人一惊,抬眼望去,立是恐悚,身上不由一抖,手上竹竿惊落,朱姓长老颤手指道:“贪……贪嗔……疯僧。”老者道:“不愧是七袋长老,见识甚广,竟然还能记得鄙人。”老者瞧他二人,腰间各有七个布袋,想必是丐帮七袋长老。
赵长老后退两步,道:“为……为何拦我二人去路?”老者漠然,道:“想请二位帮个小忙。”老者语气桀然,侧身二人,全然不是求人模样。两乞丐骇然不已,心想,面前这人乃是魔头,杀人索命,全凭心情,十年前遁入少林,不知怎地又在此地,那人虽口出“帮忙”,只怕是要了我等性命。赵姓长老道:“帮……帮甚忙?”老者道:“老夫收得一徒儿,甚为聪慧,我又年老,经不得折腾,要你予他喂招,助他习得老夫绝学。”
武林听得,心下大喜。朱姓长老道:“我等还有要事,恕不能答允。”老者悻然,道:“老夫生平,还未曾见得能拒我之人,见你乃七袋长老,才好言相邀。”赵姓长老心思,我丐帮乃天下正帮,而你却是众所不齿老,要让旁人瞧见与你厮混,我丐帮还怎立足?如今恐是逃也不得,就是一死,也不屈身,辱我丐帮百年清誉,思毕,赵长老也不答话,抄起地上竹竿,便上前打去,尚有两丈之遥,老者突出一掌,随意之极,竟也不将他打出,却是凭高深内力,将他吸来。身陷敌之内力,赵长老顿感动将不得,只觉被人拖拉上前,脚底百般运劲,怎也刹不住。
老者再震手运力,赵长老双脚离地,一头撞上老者手掌,只听头颅骨骼‘格格’作响,已七窍流血身亡。朱长老与武林顿时大惊。朱长老转身欲逃,老者一脚微挪,踢出两颗石子,正中他风门两穴。朱长老应声止步,只有面部神色,绝无举止之动。武林跑上前去,见那满地鲜血,赵长老已然不动,虽是恐怖,却不及破庙惨状一分,悚然道:“师傅,你……你杀人了。”
老者笑道:“为师生平所杀之人,没个一千,也有八百,这有甚惊奇?”武林不答,只惶恐惊讶,望着地上惨案。老者见他骇怕,俯身搭手武林肩膀,道:“林儿,人命本如草芥,尤其在这乱世,弱肉强食,强者生存,弱者受人欺凌,任人宰割。”那老者此言,武林想起母亲,确也是‘弱者受人欺凌’,才让人掳去;还有在破巷,那乞丐也是欺人;破庙中几个横死乞丐,贱如蝼蚁,让人宰割,武林心想,师傅所言,犹如亲见这桩桩事件。
老者又道:“林儿,为师可不想有天见到横躺在此的,是你呐。”武林内心一颤,想到那官爷嘴脸,但恐如此,虽是师傅杀人,却是动手在后,要不是这般强,遭此殃的便是师傅,倘若如此,自己怕是也要遇了这害,武林头脑猛转,自以师傅所言极是,道:“师傅,徒儿记住了,我要跟师傅这般强,不要任人宰割。”老者大怿,道:“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随即上去,解了朱长老穴道,笑道:“长老意下如何?我这十岁徒儿尚且顿悟此道理,长老莫要不识时务。”
朱长老回身,见赵长老已死,心头暗想,赵长老再不济,却也身为丐帮七袋长老,乃是身经百战,在百人中脱颖而出,方得挂此七袋,然在此人面前,犹如蜗牛。朱长老胆颤,跪倒在地,道:“只求高人放得小人一命,但凭高人吩咐,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堂堂丐帮七袋长老,这般软弱不堪,竟跪地以求苟活,老者仰天大笑,道:“长老严重了,就是让你陪我徒儿耍耍,每日与他练功,我自当好酒好肉以待,何以来刀山火海啊?”朱长老莫敢不从,连连诺声。三人拾起各物,武林又看看赵长老,心犹悲哉,
三人回洞,朱长老躬身一边,附耳待命。武林兴起,又耍起掌法。老者将猎来之物,扒皮去脏,正烤于火上。过去半个时辰,老者起身,挑起烤熟野兔,道:“林儿,歇会儿,来尝尝为师烤的野味。”武林收掌,道:“师傅烤的,自然是好吃,吃了这么久,甚是不腻,比我娘做的剁椒鱼……”武林突地止声,心中百感交集。
老者听他言及母亲,又这般神情,知他定是思念娘亲,连忙哄道:“林儿,快到为师身旁,再不吃,可就要凉了。”武林哀愁走去,早就饿极,此刻却没了胃口。
老者又道:“林儿,为师浪迹江湖数十年,无一日不烤这野味,数十年来,竟练得这门手艺,恐是那皇宫御厨,也难有此艺。”武林问道:“那我不是比皇帝还有口福么?”老者见他开口,欣然道:“那是,我烤的野味,可是用了白芷叶,山奈,干香茅草等数十种香草中药,合在一起榨成汁,涂在这野味之上,让汁液渗透鲜肉,再放于大火,烤上半个时辰,一般人可想不到这法子。”
武林呆然,不料烤个鸡兔,还有这等门道,道:“难怪师傅烤得如此香口,还有这么多的法子。”老者笑笑,道:“这算什么?若是时间有余,用这汁液将鲜肉腌上几日,再用无烟炭火,烤得两个时辰,嗯……更是好吃,要是再有一壶烧酒,算是不枉此生了。”武林听得口水直流,道:“师傅,那你什么时候照这法子,烤上一只,也让林儿享享。”老者道:“哈哈……跟师傅一样嘴馋,其他人,师傅自是正眼也不看,但是林儿想吃,师傅明天就给你做。”
武林大怿,扯下一只兔腿,大口下咽。老者看向那乞丐,收回笑容,道:“嘿,长老,过来吃点,你要是饿死了,我去哪又找个人,跟我徒儿练功啊?”朱长老正百般寻思,如何逃走计策,忽听得一叫,又是一颤,心下急生一计,道:“怎敢与高人同桌用餐,怕扫了二位雅兴,在下一会儿去这洞口,摘些果实将就。”老者大怒,道:“哼,老夫方才就说,还不曾见得拒我之人,今后让你往东,你便不得向西看,让你向南,若你朝北转,当即丧命。洞口果子怎有我这肉香?怕是想借机溜走吧?”
朱长老见此计已败,又忧及性命,赶忙上前,道:“不敢,不敢,高人误解了。”朱长老站至两人身旁,双手接过半只烤兔,不敢坐下。老者道:“不知长老贵姓啊?”朱长老听到‘贵’字,受宠若惊,不敢欺瞒,据实道:“不敢当,不敢当,小人姓朱,名勇。”老者道:“哦,朱长老啊,方才听你二人嘀嘀咕咕,说道甚么?如实告来。”长老道:“高人要知,怎敢相瞒。一月前,鄙帮帮主突然失踪,事发无兆,帮中群龙无首,副帮主命众弟子四处打探,始终杳无音信。”老者道:“这马帮主,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虽不曾见得,的确慕名已久,既担此大任,定不会无故消逝,以老夫已久见闻,当中定有文章。你方才说道贵帮副帮主,不知是何人?”
朱长老见他虽是魔头,令江湖中人无不骇然,素来不把他人放入眼中,马帮帮主一世英勇,他说久仰,那必是久仰无疑,倒是坦然,长老也不相欺,道:“高人问鄙帮于副帮主呐?这于副帮主名传堂,武功鼎鼎,处事仁义,帮主已将打狗棒与降龙十八掌传予他,如今帮主匿迹,帮中大小事务暂由他执掌。”老者听完,悠然道:“原来如此,如此大帮,确是不可一日无主。”老者转念,又道:“朱长老,你说老夫做不做得你丐帮帮主啊?”老者一问,朱长老懵然,心想:“我丐帮帮主一席,何等尊荣,岂是随便一人就可荣享?我若说他做不得,他必然大怒,害我性命,若说他做得,恐他真去抢了来做,此人又是江湖上人所共诛,届时,我丐帮在江湖上何以立足?”
朱长老心念电转,道:“若是以武而论,高人自然有余,但帮主一席,须得悉知帮中繁杂之事,恐会扰了高人清心。”
老者听毕,哈哈大笑,道:“朱长老何必紧张,就是皇帝老儿的位子,老夫也不稀罕,莫说区区丐帮帮主之位了。”朱长老释负,道:“是……是……高人雅志,岂是荣华富贵,位高权重。”朱长老被囚禁于此,虽口头软弱,心头却骂道老者痴心妄想,卑鄙之至。老者又问:“朱长老,老夫没能领教马帮主,依你看,老夫刚刚所使之掌,与马帮主的降龙十八掌相比,如何?”朱长老被连连问道,生恐所答略有不妥,眉间已阵阵冒汗。长老心想,此人武功了得,生平实所少见,当世少有其匹,方才打赵长老那掌,马帮主若使一招亢龙有悔,自是能做到,怕是不能如这贼人一般,随意已极,帮主又具三十六路打狗棒法,两人武功高低,实难揣测,道:“小人位卑,不曾见帮主使得降龙十八掌,高人所问,小人实在难答。”老者道:“你这乞丐,倒也诚然,要是旁人,必道乃是我强,嗯,长老诚不欺我也,若有幸见得马帮主,定要一较高下。”长老暗道,你这贼人,捉我到此,束我自由,帮主岂会跟你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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