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饶恕他,那死者也要饶恕他么?”刘耿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可崔云旗还是知道,他似乎有些生气。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犯了错都该承受后果,过得如何如何悲惨,如何值得同情,都不是犯罪的理由。若天下人人如此,那岂不是所有人犯了错都可以被宽恕?那要律法何用?”刘耿看着尤二郎:“我们都不是受害人,都没有宽恕他的资格。”
这句话说完,刘耿便自己推动起轮椅来,林经年迅速走上前刚想帮忙推,就听见崔云旗喊住了他:“让他自己来吧,他累了……远一点跟上去就好。”
林经年不懂,累了不是更应该自己去推么?可他还是选择听崔云旗的。
青白的月光打在刘耿身上,将他的身影刻出一道银白色的连贯的线条,看上去冷硬又清寂。
案子解决了,接下来就不关他们的事了。第二天天不亮,刘耿他们便决定出发上路。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或者说他一晚上就等在驿馆外头,见了他们出来就直接跪倒在地:“许明仁谢过诸位的大恩大德!”
要不是他及时自报家门,卫士们都差点拔刀了,崔云旗轻叹了一声,下马将他扶起,说道:“什么恩不恩的,还不快起来。”
“不,就让在下磕个头吧,就当是为了兄长。”说罢,也不等崔云旗说话便双臂伸直举过头顶,左手压在右手上,缓慢而郑重地将手触到地面,再慢慢把头叩在地上,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崔云旗等他做完了,便将他扶起来:“虽然这是我们该做的,不过你这礼,我们也受了。”
崔云旗看着他微红的眼睛,又说道:“我们又要事在身,就不留下来参加许大郎的丧礼了。”
许明仁摇摇头:“几位都是做大事的人,不好因此耽搁了,某前来也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否则心中难安。”
“等事情办完了,你可有想过以后的事?”
许明仁微微叹了口气:“以后的事……没有,原本是想等兄长成亲之后,便送他进京赴考的,可现在倒真不知该干什么了。”
马车的帷帐被掀起来,林经年将烛火凑近了,刘耿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你兄长无法参加科举了,你还可以。”
许明仁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什么?”
“我看过你们兄弟二人的文章,你兄长确实文采卓绝,你稍逊一筹,可贵在质朴,若辛勤刻苦,中举也不是不能。”
“当,当真?”许明仁瞪大了眼睛,眼中出现了几许光彩。
“你自己的才学本事,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多一点信心,就当是为你兄长做一个好官吧。”
告别了许明仁,一帮人又继续上路了。
崔云旗支支吾吾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看过许家兄弟的文章了?”
刘耿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并不答话。
崔云旗想了想:“难道是我假扮道士的那天晚上去县里的学堂了?我就说你怎么大半夜才回来!”
“既然下定决心要办这起案子了,自然要知己知彼,受害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自然不能只是道听途说。”刘耿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
崔云旗叹了口气,只觉得马车里的人只怕自己是永远也比不上了,哪怕就是这份认真细致的精神劲,他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
“你昨天晚上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去了?”
刘耿竟然破天荒的打听起他的行踪来,崔云旗立马一脸严肃的回道:“我不就是在县衙安慰尤二郎和他母亲嘛,还能干嘛?我对他们说了,你家儿子只是从犯,最多就打几板子然后流放,这俩人又是哭了半宿才消停。”
崔云旗眼珠子转了转:“你不会是心软了,才向我打听他们母子二人的情况吧?我就说嘛,凭你这本事,我干什么你是不知道的?”
崔云旗故作轻松地说道,可等了半晌也不见里面人给个回应,便自讨没趣地不说了。
“之恒,我还有个事想不通来着。”
“什么事?”
“那个石头真的是你吩咐人从河里找到的?”
“不然呢?”刘耿在马车里斜眼。
“嗯嗯,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当然不可能弄个假证据来嘛!但你怎么那么清楚那个尤阿大是割了两刀呢?”崔云旗摸着下巴,似乎是真的很想弄清楚。
车帘被微微掀开一角:“把自己当成他就知道了,人在那种情况下,一定会去先割最直接能割到那根绳子,就是连着石头和死者的那一大段,等绳子割断了,精神稍稍放松了,心思细腻一些的人必定会注意到死者腰上那根绳子的,一定会再割。何况我在许明谦的那件里衣上,除了草屑还找到一个小口子,看上去像是被利刃割破的。那绳子拴得很紧,几乎与身体没有缝隙,所以在情急之下被刀划到了。”
“如此。”崔云旗点头。
帘子被放下,崔云旗以为刘耿不会再说话了,却又听到马车里传来声音:“都是亲人,许明仁为了他的兄长一直隐藏自己的才华,让兄长参加科举;尤阿大为了那点钱财不惜犯罪,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为了自己的弟弟不必再像自己一样辛苦,可以好好读书;可吕锦娘,却始终让自己的父亲挡在前头,不是最后严宏才的出现,她几乎全程都能冷静应对,最后再以‘被迫’之类的理由脱罪……这世上真的有这样自私女儿吗?都是亲人,为什么如此不同呢?”
崔云旗不知刘耿为何会突然说这么多,他想了想回道:“吕锦娘为了自己心中的那点情爱生出杀心,而那吕士文见钱眼开,背弃信义杀人灭口,说到自私,他们俩父女不相上下……至于为什么会由此不同,我也不懂,或许就是人跟人都不一样吧。可事情都结束了,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耿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来,这种感觉让他陷入一阵沉默。
真的没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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