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看着她,目光里尽是敌意。
如果说,之前所有的要求她提供新的供词会有的威严、以及仁慈是已经能够展露出来的很浅显表面的情绪,那么,此刻面对她,愤怒,绝对会是最后一种会用来掩饰自己内心那丝毫哀怨的情绪。
“你不是说,我很能够看透别人吗,从第一次审问我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依旧能够看透你。”
她有意把自己说得很神秘。
“我知道了,是那个小崽子告诉你的,对不对!”
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咽喉近乎是嘶吼出来这样一句话。
“不是。”她似笑非笑。
“不是?我没有说是谁,你就急着承认了,你还敢说不是!”
“你想说的,是从档案里可以查到的在离职之后依旧到这里探视我的那个助手吧,之前也一样坐在你旁边位置跟你一起审问的那一个。”她毫不避讳,又像是能够轻易看出对方所指的那个人一样,虽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也很清楚地说出了大概。
“你倒是爽快……”他对于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吃惊,如果说眼前这个人真的像自己想象的一般具备那样的阴谋心,有这样的反应一点也不夸张。
“不过,你怪错人了,并不是他。如果你能够稍微了解一下的话,或许也能够知道,他跟死去的那个人是有一定联系关系的,在你重新接手之后,应该也是能够了解到的吧,可能,这也是他会离职的原因吧,不过,我猜,这应该也是你们在他离职之后才知道的。”
她似乎真的能够看透一切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很难相信,真的有人可以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出来,总有人说她用“我猜”开头的句子是可怕的,他总不相信,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人,现在,总算是见到了,真是一个怪物、一个鬼巫,但前提是,她真的是没有人提前告知的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像那样一个人,应该会对我很憎恨吧,又怎么会轻易告诉我这些,他又怎么能够料到你会重新来审问我,所以,这样的假设,一点也都不合理。”
“你猜的?”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说的,貌似已经从二位的反应中多次得到验证了。”
她的脸上看不出来得意,他则是尽力掩饰自己说不出来究竟是愤怒还是害怕的情绪。而另一边的同事,早已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杵在一旁,目光游离在两个人之间。
“你不要得意,我总会揪出躲在你背后传信的人的。”
“躲在我背后传信的人?我的背后一片清白,藏不下任何人。”
“清白?单看你现在的反应,你就不会是清白的!”
“我不是清白的?那么,如果我不是比现在得到的污浊更清亮些,你们来这里找我做什么!如果我不是,那么三年前的审讯得到的结果,这三年来所受的,又算是什么,难道说,换不来半点清白,还是说,人们说的救赎、弥补,从来都是废话!”
她目光犀利,言语咄咄逼人,她的怒意仿佛回荡在整间狭小的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且久久不能散去。
他哑口无言,他很想要反驳她,可是,却说不出来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所有能够用来反驳她的,几乎都与他的初衷相悖。
“你这样步步紧逼、纠缠不清,不过就是害怕承认,害怕承认自己错了,或是,真的有比自己高明的人,这样的人,又能够清高到哪里去!”
她咄咄逼人,扭转成了那个步步紧逼的人,大概,是声音大了些,所以才显得有些道理吧。但这样难免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语气放缓了许多,变得跟原来不痛不痒的一样:“还有谁能够给我传递这些信息?我的母亲?那个早已因为我的不争气伤透了心的人,三年来见我的次数只有三次,能够给我传递什么?我那个曾经的未婚夫?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如果我重新来过,对他是最不利的,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样做?还是他那个已经结婚的妻子?不是应该恨我的吗,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帮我?还是说,那个一直来这里骚扰我的编辑?他恨不得把所有我应该知道的事情都给藏起来,好从我这里搜刮一些什么,为什么还要给我传达这种一点也不重要的信息?”
她像是在辩驳,可是分析得头头是理,就像是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如果说,现在也同样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已经不一样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样保留对每一个嫌疑人无二的心,他恐怕不会再相信她,因为,她似乎一点也不可信,哪怕说得再可信。
“就跟第一次见到的一样,你还是那么能说。”过去因为相信导致的种种历历在目,他不会再相信她了。
似乎,她也不需要他的信任:“可是,跟第一次见到的,已经完全不同了。”
“确实不同了。”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审理这个案件的人,没有理由可以对我发出质疑,就像是你说的,‘身份’。”
在这件事情上,他始终是吃了大亏的。在叶扬若进去之后,他根本并没有立刻停下,反而还一直在追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所谓的看起来很确凿的证据,似乎已经是一条很明朗的证据链了,可是,却是需要结合她的证词才可以的,他清楚,如果不是叶扬若自己承认的,他们根本就没法那么快破案。他一直觉得自己有遗漏些什么,这是他在办案过程中从未出现过的,但是,也是因为叶扬若的案子,他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心慌。
终于,有人知道了他还在查那个案子,加上,纪燃那个人的不肯罢休,不知是从哪里知道的各种真假掺半的消息,想着从他那里得到验证,他也终于更加清楚,事情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具体说到他离职,还是在接受完纪燃的采访后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见到了那个离职的助手,一直询问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为什么在离开后就跟所有的人断了联系,是不是真的没有把他这个带他入门的师傅放在眼里。
他还是一个正直甚至有些轴却受人敬重的人,他总觉得不管是做什么,都是需要规则的,但是,他那个时候,看到的那个助手,叫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那个时候,他从助手眼里,看到了从没有看到过的阴沉……他终于知道,那个年轻人,他从没有了解过,甚至,两个人共事那么多年,自己都没有能够扮演好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他暗中查完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被蒙在鼓里,那个年轻人跟死去的那个女人是有关联的,在查案的时候他只字不提甚至还能够表现得那么淡定,他料定又会蹊跷,也料定,叶扬若的事情翻不了篇,可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更多的是悔恨,他有些埋怨自己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恼自己不能够察觉到那个年轻人的不对劲,恨自己没有能够把那个年轻人带到正路上,不管那个年轻人有没有被牵扯进去,如果有稍微因为他的教导感受到那份严正就不会有隐瞒,他把那份不安和难过一直压在心里。
后来,在查案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结完案后被投诉把见义勇为帮人抓抢劫的人当做是犯人给抓了起来,不仅把人给抓起来,还把那个使用偷来的身份证的真正的嫌疑人当做是证人放走了,偏偏,那个被冤枉的人还鬼使神差地承认了,这些,他就完全是解释不清了。对于一个办案多年的探长来说,只是绝对不可犯的致命错误,尤其是,出现了那样的结局,在审讯当中是否有出现不合规的手段,已经是没有人能够为他解释了,审问过程中总会用到的那些常规的在他们看来很有用的手段也已经变成了对他绝对不利的证据。而他本人,根本就不能够为自己提供一点有力的说法,尤其是那个时候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那个被他一手带大可是早已离经叛道的人,在审问时说了不少回过头来他自己都觉得相当离谱的话,再看那些记录,他完全懵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训练有素有经验的探员应该说的话,何况,他还干了那么多年,还想要带着那些年轻人,他百口莫辩。他被迫停职了。
大概,过来半年后,才终于知道,当初的那三个人根本就是分赃不均的诈骗团伙,已经落网了,他也总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点清白,照理说,应该是可以恢复原职的,可是,他拒绝了,他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被人找他回来的时候他会拒绝,那个时候他给的理由就是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该把位子让给年轻人了,但是,时不时地也还会回来那里跟一些自己还在的时候就交好的已经自己一手带大的老家伙唠唠嗑。其他人就算知道他的心一直还留在那里,但是他拒绝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寒心,倒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那个叫他乱了心神的助手,在自己回头丧气带着自己的东西办理离职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就站在自己回家的路上逮他,说是他离开了也好,有些事情就不会碰到。他明白是那件没有说清楚的事情吗,大概跟叶扬若的案子有些关联,没有说什么,就只是一个人闷着一口气,一直走回家。他很寒心,是因为,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出现了那个污点,不能够理解究竟有什么那个自己带大的小子非要瞒着自己还要在自己失去了一辈子的仰仗之后说出那样类似于恭喜的话,他更不能够原谅,自己在公私上一直都分得清,而那个时候却不能够完全划开私人感情……
他是带着怨气的,以至于,在之后虽然一直有说有笑的,人还是一个轴人,也是有正义感的,但总让人觉得,他憋着一口气,他有些遗憾没有说出来。
后来,在听说叶扬若的案子可能要重新审问了,可是,这个人就是怎么都没法撬开她的嘴,他以前有办理过她的案子,其他人就想着来找他取取经,只是,他一听说是那个人,二话没有就答应,不过,就是太急了,关于他的批复要过几天才能够到,但是,他就是急着要去会一会那个叫他耿耿于怀的人,来人一找到他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根本就没想过在观察室待着就直接冲到审讯室,拦都拦不住。
三年不见,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经不同,他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应付,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还能够与她周旋一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甚至,都有些失去了判断。他,一点也不打算再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但是,他又不得不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改变的口供,他总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事实的,尽管这个女人是不可信的,可他,还是愿意赌一赌。
他陷入了沉思,他终于理解了,那些人口中的“鬼巫”,以前他总不信,但再次面对这个女人之后,他开始有些理解这一种错觉。
终于,那些一直在监视一切的人出现了,他们似乎在跟叶扬若解释说明,依稀能够听到关于他的那个批复,只是,他有些恍惚,没有能够完全太清楚,唯一的,还能够记得的,大概就是叶扬若说的,不愿意他再参与这个案子,还说要如何怎样的,他已经完全没有听进去,就被带走了……
这一走,恐怕,再也不能面对面问叶扬若什么了,他,彻底离开了那个狗血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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