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雪道：“羡慕也好嘲讽也罢，那都旁人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懒得去管，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非常清楚，只有我们自己快乐最重要。”
秋叶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莫思雪道：“他因为没日没夜地照顾我，甚至不惜放弃他的江湖梦，我看着心疼，就以作为报答为借口说，我会用心去聆听他的故事，只要他愿意讲给我听。”
秋叶道：“这也太简单了。”
莫思雪道：“对常人来说这确实简单，可对‘天涯剑客’来说，这一点都不简单！”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在说到“天涯剑客”时，她无意间提高了嗓音，言语中也透着些许自豪感。
秋叶双手抓住她的右胳膊，将头依偎在她的肩膀上，道：“怎么个不简单法儿？”
莫思雪道：“他一开始是很不情愿，后来才开始慢慢打开话夹子，说起从小到大的经历，当中还有不少趣事。”
秋叶道：“你们在一起时，除了聊天还会干嘛？”
“过日子呀！”莫思雪不假思索道，“他没事就喂马劈柴，我则负责洗衣做饭。”
“天涯剑客”周颂，江湖上的魔鬼，竟然也会劈柴！
秋叶坐起身子，她实在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莫思雪又道：“渐渐的，我开始觉着时光仿佛有种魔力，将彼此的关系越拉越近，越拉越近。后来待我体力有所缓和后，他便带着我四处游玩赏景。我们行至忘忧谷时，恰巧碰到云游归来的‘医仙’童百草前辈，我这才有机会多活了五年。”
秋叶再次点了点头。
莫思雪深吸一口气，道：“有人活了近百年依然不知足，而我此生有这五年便觉无憾了。”
秋叶听罢心中一酸，对佳人薄命甚是惋惜。
莫思雪道：“待我死后，他必会找机会寻死，”说到这里，她心头顿是一酸，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不想他就这样随我而去，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活下去。”
为了让他活下去，她曾想过很多种办法。当然首要问题是在她死后，他要不要再活下去。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死活，即便是最亲的人或最爱的人。
他的生死，她本无权过问。
人，生不可由己，死却可随心。
她死后，他的心会死，接着人便会死。这是最坏的打算，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总是把最坏的打算想在最前头，这是她的本能。
但她却始终心向美好，这才是她的性格。
她时常将自己比喻成一个苦行僧，总是能够在困难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坚持。
如果往好的方面打算，人生在世，山一程，水一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另外一个女孩，一个健康的女孩，陪他白头偕老。
总之，他要活下去。
离开忘忧谷时，她便决定了，要拼命让他活下去。
首要问题解决了，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临死前，找个理由让他活着。
秋叶道：“莫姐姐你人真好，凡事都替对方着想。”
莫思雪道：“爱一个人不就是，在爱自己的同时，处处替他考虑吗？而且每一个生命都如此宝贵，如此宝贵……”她喃喃自语间，眼角划过一丝凄凉，“希望在他未来的日子里，遇见的人都会对他温柔以待。”
秋叶点头应道：“嗯，会的，一定会的。”
莫思雪付之一笑。
秋叶道：“莫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是太过于冒昧，所以……所以……”
莫思雪道：“咱们都是好朋友了，你不必吞吞吐吐，有什么想问的，你就直接开口问吧！”
秋叶道：“这……这……当真要走了，你会不会害怕？”
莫思雪浅笑道：“我当然会害怕，生命只有一次，除非走了极端，或者死于非命，又有谁肯认命离开？更何况在这世上，还有我最爱的人。”
秋叶道：“最爱的人？”
莫思雪盯着她的眼睛，温柔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卫先生……”
秋叶脸一红，低下头，怯怯而道：“莫姐姐，我……”
莫思雪道：“你不肯向他坦白，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你。不要因为见多了爱恨别离，就去觉着相爱一场好像真的很难。也千万别被世俗的眼光所累，因为幸福就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秋叶越听越觉着受益匪浅，眼神也开始变得坚定起来，抬头道：“周大哥能遇上你，是他的福气！”
莫思雪道：“两个人能够相遇，那都是命中注定，只要在一起开心就好，大可不必互相抬举，至于谁要对谁感恩戴德，那就更犯不上了。”
秋叶道：“莫姐姐，有道理。”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莫思雪也收了话匣子，突然伸出右手指着远方，红着眼望着她道：“你看这漫山的枫叶，红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弄得我都……我都舍不得离开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整个人却早已泣如雨下。
秋叶心里也是一酸，替她擦拭着眼泪，安慰道：“莫姐姐，你想哭就哭吧！”
莫思雪质问道：“你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再不哭就没机会了是吧？”
秋叶已知她命不久矣，此时又见她泪眼婆娑，这安慰都来不及，又怎会惹她生气？赶紧缩回手，否定道：“不，不，莫姐姐，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看把你紧张的！”莫思雪破涕而笑，拉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昨天在方丈面前，我是故作豁然的。听说只有三天可活，我内心其实恐惧极了，只是因为被死亡威胁惯了，就比别人装得要好很多罢了！”
秋叶道：“莫姐姐，上天对你，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莫思雪道：“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现在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了，”瞄了一眼远处的周颂，叮嘱她道，“别告诉他我哭过，和他在一起的这五年，我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秋叶道：“嗯，不说，不说。”
二人同时收了话匣子，静静地望向远方的天空。
不远处，卫风和周颂也在闲聊。
男人之间的谈话就简单多了。
“莫姑娘的病，真的到了山重水尽的地步了吗？”
“对，山重水尽。”
“今后有何打算？”
“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里环境真不错，既空旷又安静，让人流连忘返。”
“这也许就是雪儿喜欢来这里的原因吧！”
“两个人在一起，会不会很辛苦？”
“你是指秋姑娘？”
“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是很辛苦，柴米油盐，事事繁琐，但很值得，也很平淡。”
“值得？平淡？这就是你想要的？”
“难道你就不想要吗？”
……
第三天，大雨滂沱。
礼堂侧室，莫思雪静卧在塌，奄奄一息。
昨晚回来后，她便觉呼吸不畅，浑身酸软无力，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周颂唯恐她发生意外，便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整晚。
礼堂的法事是从申时开始，由方丈亲自主持，直到戌时仍未结束。
卫风坐在廊沿上，静静地听着雨声，不知不觉便开始出了神儿，想着：每个人都会死，莫姑娘是幸福了，还有我们三个惦记，可自己呢？等到死的那一刻，又有谁会惦记呢？
突然，明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方丈，不好了，有人闯寺！”
卫风刚站起身，便见一个黑影窜了出来，快如闪电般向台阶下奔去。
卫风辨别出，是周颂无疑。
接着秋叶就从侧室中跑了出来，神色慌张道：“卫大哥，周大哥冲出去了！”
卫风镇定道：“我看见了，你继续守着莫姑娘，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便跃出阁去，沿着台阶狂奔而下。
九零大师闻声放下木鱼，起身将明落拦在门口，悄悄道：“半夜三更，谁如此大胆？”
明落这才觉着冒失，小声道：“禀方丈，寺外来了三位施主，手持苗刀见人就砍，戒律院已全院出动，几位师兄的‘伏虎大阵’被打散了，夸卓师叔也快支撑不住了。”
九零大师道：“能打败‘伏虎大阵’，对方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却还是难不住你夸卓师叔。”
明落道：“可是，方丈，我明明看见，夸卓师叔他……”
九零大师道：“你夸卓师叔习武四十载，一直苦于难逢敌手，太久不与人切磋，拳脚是生疏了些，可要想打败他，放眼整个江湖，除了你不渡师伯，再无一人。”
明落道：“这么说来，夸卓师叔是想练手，故意向他们示弱的。”
九零大师道：“千万别小看你夸卓师叔，他虽然佛性有怠，但武学天赋异禀。”
卫风刚奔至寺门外，九零大师便飘然而至。
只见不远处周颂长剑横于胸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另有三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持苗刀，在他周围不停打转，速度快如鬼魅，彼此之间错落有致，似合非合，似散非散。
周颂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三人的一举一动，他全身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额头不停流入眼睛，他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夸卓大师瞥见方丈赶来，早已闪在一旁，不停转动手里的佛珠，仿佛是在替周颂祈福。
他原本是与周颂并肩作战，虽然他很不欢迎周颂的加入，也不需要周颂的帮忙。
明落的五位师兄，明空，明见，明涂，明真，明松，均身负重伤，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卫风心急如焚：连“天下第一剑客”都无计可施，这三人功夫竟如此厉害！赶紧向一旁的九零大师求助道：“敢问大师，对方这是何来头？”
九零大师道：“卫施主，这是一套阵法，你我皆已身处其中。这阵法名叫‘旋风三形阵’，在江湖上名气甚小，创此阵者更是名不见经传。”
“旋风三行阵”出自术谷关丁氏一门，阵中三人被称为“旋风三子”，分别是老大丁飍，老二丁焱，老三丁刕。
阵中一身形魁梧之人吼道：“老秃驴，这没你事儿，赶紧让你的人撤了！刀剑无眼，别妄丢了性命！”
此人便是老大丁飍。
这时明落赶了过来，眼见师兄们受伤在地，却也不敢上前去扶，只是偷偷地躲在方丈身后。
九零大师双手合十，呢喃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另有一身形欣长之人道：“老秃驴，你执意要以多欺少，也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此人便是老二丁焱。
而另外那个身形矮小，一句话没说的是老三丁刕，此人是不会说话的。
九零大师道：“三位施主远道而来，敝寺招待不周，老衲深表愧意！”正说着突然一束寒光从天而降，那寒光的尽头是一股强大的气力，携风带雨地向他猛速袭来，顷刻间便要将他劈成两半。
这一下来得太快太险，卫风和明落来不及躲开，均被吓得脸色铁青。
原来是那不会说话的丁刕悄悄从阵中抽出身，扬起手中的苗刀用力向九零大师劈了过来。
九零大师却不为所动，将右手袖袍对着那刀光轻轻一挥，眼前的威胁瞬间荡然无存，周围的雨水也恢复了原有的模样，接着滴滴答答地落个不停。
明落是第一次见他出手，整个人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
卫风见状也是叹为观止，心想：于千钧一发间，袖袍这么轻轻一挥，便将危机化为乌有！九零大师的内家武学，不可谓登峰造极！
九零大师心里清楚，丁氏三兄弟雨夜来袭，一定是冲着周颂他们而来。现在周颂和卫风都已在场，而且又是在红叶寺外，这场冲突他原本不必插手。可“伏虎大阵”的惨败，还有丁刕适才的偷袭，已经将红叶寺卷了进来。他若坐视不理，日后此事传到江湖上，难免会有人说红叶寺技不如人胆小怕事，那红叶寺数百年的名誉可就毁于他手了。接着劝道：“凡事都好商量，三位施主来则来矣，何不先放下怨念，随老衲入寺一叙？待大家把话说开，恩怨也就自了啦！”
阵中却无人应答。
九零大师又道：“四十年前老衲有幸与令尊以武会友，那时令尊丁久刀也不过舞勺之年，诸位恐怕都尚未出世吧！”他说出这段话，纯粹是为了敲山震虎。
见阵中依旧无人应答，九零大师接着道：“此阵看似眼花缭乱扑朔迷离，实际原理却非常简单。所谓旋风，高速旋转，天崩地裂；所谓三形，一个画方，一个画圆，一个画锥。三行移动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方以圆动，圆以锥动，锥以方动；另一种是，方以锥动，圆以方动，锥以圆动。两种方式会不停地来回切换，待三形同心时威力至极限。同心点就是阵眼，也是阵法的唯一破绽。”
卫风欣喜不已，对着他拱手礼道：“多谢大师指点！”拔出长剑，轻轻一跃，来到周颂身边。
二人背靠着背，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周颂道：“三人刀法神乎其神，轻功又都在你我之上。要想破此阵法，只能赌赌运气了。”
卫风瞬间便领会他的意思，二人相互点头示意后，同时施展轻功分散开来，将手中长剑一通乱挥，二人所去方向恰恰相反，随后又飞回原地，接着便再次分散开来。
二人就这样不断重复，在阵中横冲直撞，全无章法可言。
阵中三人见状，立即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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