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某座仿佛与世隔绝的小镇,今日也如过往一般宁静。
小镇西北矗立着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山上有座庙观,供奉着不知哪位神仙,山脚木屋中,有少年持斧劈柴。
日薄西山,院中名叫刘晚照的少年劈好木柴,拿衣襟擦过汗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走入厨屋生火烧饭。
院中槐树下,有两个男娃娃正认真斗着捉来的蛐蛐,趴在地上弄脏了小脸和衣衫都浑然不知,一旁读书的小姑娘无奈的瞥了瞥他们,索性起身去给刘晚照帮忙。
“阿照哥,我来帮你。”小姑娘声音柔柔道。
小姑娘是山上庙观主人家的大小姐,复姓亓官,名蓝,开始刘晚照不认得“亓”字,后来才知道与“齐”字谐音,刘晚照能在山脚搭建木屋住下,事实上也是承了这蓝丫头家的情。
“你把菜择下好了。”少年也不客气,微笑说道。他盲了一只左眼,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少年笑起来却也憨厚可亲。
小女孩回以甜甜一笑,便很快忙碌起来。
槐树下的两名男孩眼看到了晚饭的时辰,匆忙告过别后各自回家去。
两人前脚刚走,便有一名拎着酒壶的女子推门而入。她衣衫作男子装扮,一头青丝束成马尾,利落得很,让人禁不住赞叹一声帅气,美中不足的却是女子左眼被一只眼罩遮住,与那少年如出一撤,俨然是盲了。
女子一手拎着壶,一手打着哈欠,挺腰时胸前一对壮丽雄峰看的蓝丫头一阵失神,对比一下自己的小身板,难过的叹了口气。
一旁忙着炒菜的刘晚照没注意到这些,看着悠然走进厨房的女子,懊恼道:“上次夜小姐答应过我不会再给你酒喝的。”
女子有些微醺,炫耀般晃了晃酒壶,又给喝上一口,狐媚一般的娇美脸庞泛着些潮红,以往锐利的眼眸此刻却醉眼迷离。
刘晚照无奈对着亓官蓝道:“扶紫苑姐进屋休息吧,我给她熬一碗醒酒汤。”
蓝丫头乖巧点头。
等到那醉酒女子醒来,天色早已完全暗淡。
蓝丫头被刘晚照送回山顶庙观,木屋中只余下他们这对关系复杂的男女。师徒,义姐弟,还是别的什么关系,如今依旧没个定论。
少年七岁那年被女子从大蜀皇宫带出,而后两人在这离西蜀相隔万里的东海小镇共同生活了七个春夏秋冬,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女子姓萧,名紫苑。十岁前少年一直称她为师父,后来女子觉得喊老了,便只许少年叫她紫苑姐。
“今日练功有没有落下?”
醒酒后第一件事便是确认练功情况,实在是女子除了一身武功修为,便不知道该教少年些什么了。
少年端来一直闷在锅中保温的饭菜,尚有些温热的白饭立刻勾动女子的食欲。
刘晚照道:“拔剑、出剑各三千,没有怠慢。”
女子点点头,拿下巴指了指被随意丢在墙角的长剑,说一会儿给你喂招后,便继续专心扒饭。
刘晚照却道:“吃过饭,把药先喝了再说。”
萧紫苑微微蹙眉,但也没有过多抗拒,待到饭饱后端起盛着汤药的碗,十分豪气地一饮而尽。
“呸呸呸……苦死了!”
说着就去摸那壶尚未喝完的清酒,刘晚照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到手中。
“你的身子根本不宜饮酒。”刘晚照的声音带着些埋怨。
萧紫苑却不以为然,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况老娘半点儿不得意,更要借酒消愁。
少年大概天生脾性使然,也不争辩,只是叹气劝道:“别喝了。”
女子偏偏受不得他的软,只好答应明后两天不再饮酒。
好在萧紫苑自觉这些年虽然是有些溺爱这小鬼,但修行方面却从未怠慢儿戏,喂招时并不手软,往往拿捏的恰到好处。
萧紫苑是名剑修,女子剑修,极为罕见。寻常女子哪怕真的踏上武道,多也平平无奇,又有几人敢去走那道路注定坎坷的剑修一道?而萧紫苑不仅走了,还走的极高,极远。
当年紫衣黑衫,手中三尺剑令多少男子汗颜,又令多少人暗地里心生仰慕?那时江湖无美人,再惊世骇俗的女子,在萧紫苑面前也失了颜色。
只可惜天意弄人,当初萧紫苑为一柄名剑“蜀道难”承诺蜀王照顾刘晚照十年,本以为得此剑后修为当更进一步,谁承想与人切磋时忽然脱力,不慎划伤一目,而后被诊断出得了不治之症,注定寿数不长。
武夫练武,或可百年不朽,但毕竟不是神仙,不得窥探长生。哪怕是佛门的金刚不坏身,亦或道家的无垢琉璃,皆是这般。
或许正是此生再也无望,萧紫苑才真正生起和刘晚照隐居在这东海小镇,好好过日子的打算,以往攒下的许多钱财也足够挥霍。
只是在刘晚照了解到萧紫苑的身世后,尝尝忍不住会想她这一生如何甘心止步于此?
她已半只脚踏足山巅,那里有江湖上最风流快意的几人,还从未有过女子能达到那般高度,她本有望成为第一个。
这其中,又岂是可惜二字可以说尽?
刘晚照每次想到这些,都想冲老天爷骂几句听小镇妇人吵架时学来的秽语,可萧紫苑从来不许,他也只好忍住。
该练剑了。
刘晚照拿起那柄搁置在墙角的长剑,剑缓缓出鞘三分,剑身上用蜀国文字刻着“蜀道难”三字,少年一时失神,回忆起一些年幼往事。
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少年忽然也想喝酒了,据说喝醉了就能暂时忘掉,这些年始终憋在心里,不敢与外人道的几件事不但没有淡出脑海,反而越发清晰。
蜀早已亡国多年,侥幸存活下来的旧臣或各自隐匿,或择木而栖。也不乏暗地里韬光养晦,梦想着有朝一日光复旧蜀的臣子。
只是刘晚照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不是称王的料,也就没有深想过这些。
好在萧紫苑隐居在这东海不知名的小镇,知道刘晚照身在何处的西蜀旧臣少之又少。
萧紫苑在院子中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月明星稀,刘晚照觉得今晚还真是练剑的好天气。
萧紫苑的剑极快,当年挟刘晚照出蜀,面对三位半步化境的高手,一剑破之,刘晚照甚至没有看清她如何出剑,只记得她手按在剑鞘上,那一剑似出非出之间,已是三颗人头滚滚落地。
之后萧紫苑挥了挥衣袖,把刘晚照夹在腋下,施展轻功潇洒离去。
那一刻,刘晚照觉得世间再没有女子能如她这般写意风流。
或许有一天,自己的剑术大成,也可以那般潇洒。想到这儿,刘晚照不禁傻傻笑了笑。
西蜀,蜀王宫旧址,如今改名换姓成了大周的汉都城。
天下藩王何其多,敢以帝位自居的却唯有这大周一国。
倒不是大周国力有多强横,而是最为正统。
那个将一洲之土并做一国的大周朝如今倾颓,藩王割据,群雄并起,强则强,弱则亡。前者如各路藩王中最为势大的北秦,挟周天子而令诸侯,一统北方;后者就如那蜀国,亡国已久。
大周名义上虽然仍是天下之主,但谁都知道周皇帝不过是北秦王掌中傀儡,而那皇帝倒也有几分能耐,暗中传密诏给了他的一位皇叔,要此人务必延续大周香火。
便有了大周皇叔麾下有凤开蜀道,于西蜀王的坟墓上建立起新的大周。
汉都城,白虎宫。
年纪轻轻的大周国师,白虎神君武戬端坐在书房,与那有“隐凤”之称的老者安静品茶,不去理睬对面那位阴阳家的老祖。
阴阳家那位被人无视老半天,却也不恼,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凤老头你观星术造诣不浅,算的确实不错,可武戬你别忘了,不管你在大周身处何等高位,你终究是我星宫白虎神君,而东海那条龙,未来也会是我星宫的青龙,哪怕他有可能威胁到大周的国运,你武戬也不该出手针对。”
年纪极轻的武戬以食指敲打桌面,缓缓开口:“我武戬自加入星宫以来,便不曾见过其余三匹星宿,更不知星宫有星君。当年你说星君在时,星宫众人当循规蹈矩,星君不在,星宫便无规矩可循。如今星宫虽名为星宫,却全靠我武戬及白虎七宿苦心经营维持,才能在山海阁面前有稍稍喘息的余地,你一个牵线人不曾帮忙,如今却想要对我指手画脚?”
武戬语气始终平淡,可俞是平淡,杀意便俞是外泄。
白虎主杀伐,武戬深得此话精髓,从不刻意遮挡对旁人的杀意。
阴阳家老先生无动于衷,道:“我是牵线人,自然要为四灵命格之人牵桥搭线,尽力凝聚星宫四方势力,若你一意孤行,哪怕我拼着阴阳家大伤,也要将你大周苟延残喘的那点儿仅剩国运尽数破坏。”
武戬皱了皱眉,一旁的“隐凤”笑道:“老先生这话说的可就没人情味儿了。”
武戬沉默片刻,道:“我可以再等三年,给那条青龙一个机会,三年后他能否活下去,全凭本事。”
隐凤补充道:“毕竟是有极大可能坏我大周国运的存在,三年很宽容了!”
阴阳家老先生思量片刻,点头道:“可。”
说罢便要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却忽然被武戬叫住。
“邹老先生,大周可否再统天下?”
老先生回头,看着武戬,像是想要规劝他早早和大周撇清关系,极认真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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