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过几日三国议和,如果我能借着这顶金冠使得百年干戈化玉帛,即便我不是察克多国主之子,我也愿意冒名一次,可这终究不是我一辈子想要走的路。”
珲英听得绝望之极,几乎要哭出来,她不禁双手抓住苏晓尘的衣袖,泣声道“孩子你听姑姑说。”
“不,请姑姑听我把说完。从落霞湾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的路也许在这天底下任何一个方向,但一定不会在帕尔汗宫的王座之上。姑姑你也看到了,即便我不在王座之上,我依然可以做我想做的事和我该做的事。瀚江之战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吗我相信此次议和之后,天下一定会太平很长一段日子。但世事无常,难保乱世不会再袭来。到那时,我一定会再站出来,就像在霖州,在瀚江一样,保护所有善良无辜之人”
珲英已然痛哭起来。
她觉得苏晓尘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中已是坚定异常,她已经没有信心再去说服他什么。
她望着苏晓尘那张与兄长如出一辙的面孔,颤声问道“孩子是不是国主的这个位置让你觉得不快乐”
“是我会觉得我的一辈子都被捆在那个王座之上,再没有快乐可言。”
珲英垂目良久,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也罢你说的一切,姑姑都明白了,只是要放你离去,姑姑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
“什么事姑姑请讲。”
“你可以不再提你的身世,但是,你还是要认我这个姑姑好吗”珲英的语气,几近恳求。
苏晓尘被惹得鼻尖一酸,忙扶住珲英道“姑姑要是愿意,便一辈子都是我的姑姑”
祁烈在帐外等了良久,终于等到珲英出来。
他急忙上前问道“珲英,如何那小子怎么忽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珲英苦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他他确实不是我兄长的儿子。”
祁烈一阵惊愕“这这不可能他的脸和察克多简直一模一样,你做妹妹的怎么会”
“我说不是就不是”珲英的语气忽然变得如生铁般坚硬,“他只是长得有些像,但我兄长的孩子,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被温兰给害死了咱们是被那老东西骗了这么多年蒙在鼓里罢了。”
祁烈有些回不过神来“被骗了”他心想,这温兰已死,这么说也是死无对证啊。
“你果真认定他不是察克多的儿子”祁烈依然半信半疑。
“祁烈眼下大战已定,认定他不是我兄长之子对我鹰族有何裨益我若是为我鹰族着想,就咬定他是我侄子才对啊。”
祁烈一怔,觉得此话无不道理,可这件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那这孩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三国议和,大约是他最后一次以国主的身份示天下人了,之后我想他应该自有主意,咱们就不要再勉强他了。我鹰族有句话,雄鹰终究会飞入云端。我珲英没有要拦住他的意思。”
祁烈想了想,也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个当姑姑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珲英似是没有听见,只顾自己出神。
她忽然想起温兰曾经说过一句话,“若不过瀚江就推开他身上的鹰神骨,就一定会失去这个孩子。”
如果当初没有用那么多颗鹰灵玉强行催开那孩子身上的鹰神骨,是不是他就真的会留在自己的身边了呢
这个大巫神没想到真的会一语成谶。
春暖梢头几枝绿,映得湖光三分明。
转眼间,瀚江大战已过去了两个月,伊穆兰、苍梧、碧海间的三国议和也早已尘埃落定。
太液国都的城下阡陌间又复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模样。
楠池大街与朱雀四条的路口的交汇处,伊穆兰商馆整修一新,千客万来,看上去要比国都陷落之前的生意还要好。
只因这商馆出售的不再仅限于兵刃武具,而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当然,商馆的馆长依然还是伊穆兰人,但不是莫大虬,而是郝师爷。
哦,现在人称郝馆长了。
郝馆长依然还是那副精瘦的样子,坐在商馆内从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人头涌动。
新来的账房先生还年轻得很,被这眼前这好得出奇的生意给催得手中的算盘是一刻也不敢停。偶尔还要被郝馆长给皱着眉头给点拨几下“这帐不能那么算,得这么算。”
郝馆长抱着一本账本正与那账房先生说着话,忽然觉得身后一暗。他头也不回便知道来者是谁,转头笑道“族长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
这个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朝夕相处十数年,断没有认错认的理儿。
莫大虬笑道“来看看咱商馆这生意如何。”
“还行,自从碧海明皇和苍梧仁帝准了咱们同时在太液和万桦开商馆,这商行两岸,货通天下,比先前咱们那会儿赚得多多了。”
莫大虬眯起眼悄声问道“我听说盈利比之前翻了三番,可是真的”
郝馆长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道“不真。”
“嗨,我就说嘛,赚得再多还能翻三番”
“三番太少。”
莫大虬一听,又惊有喜道“什么三番还少到底翻了几番”
郝馆长甚是得意地打了个手势。
莫大虬结巴了一下“八八番”
“嗯,说翻了三番那是我故意放出话去骗陆氏的那龟孙子的。咱们刃族嘛,就是要闷声发大财才是,对吧”
莫大虬一听获利如此之丰,不禁心花怒放,连声称赞道“好,好,好得很。当初将商馆托付给你,我果然是没看错人。”
“族长如今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舒坦呐刚带着老爹老娘从宝坻城回到太液,这春日里啊,还是南边儿滋润,所以就让他们一并过来了。”
“看来族长确实清闲,我还说这刃族举族迁到了南地,且得忙上一阵,没想到看见族长还胖了不少啊。”
莫大虬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笑道“这不是托咱国主的福嘛,让明皇和仁帝答应咱刃族可以自由来去苍梧碧海,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只要按律纳税,想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说是刃族没了自己的领土,可这天下哪儿不是咱刃族的地盘啊我啊,早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
“抢地盘儿就是一时的,抢生意才是一辈子的事儿。只要咱们把这生意做遍天下,把商铺分号开遍各国,咱刃族人就是那无冕之王这个皇也好,那个帝也罢,他们想要过安稳日子,要吃要喝我能卖。他们要是一言不合想打仗,要刀要盾我也能卖,反正只要咱手上有好货,怎么都是爷。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族长果然看得明白,当年老罗布也没族长这般精明。”
“放长线钓大鱼嘛”
“不过族长今日来,总不会真的就是看看这商馆生意几何的吧”郝馆长和莫大虬实在相处太久了,莫大虬一个笑脸他就知道后面有什么算盘。
“咳可不是么。这个这个有人托我过来探望一下院子里的那一位。”
“哦”郝馆长立刻会了意,他伸手入怀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黝黑的钥匙递过去。
“还在院子里。”
“人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反正族长不是嘱咐我要好吃好喝养着么”
“这哪儿是我嘱咐啊,这不是那一位的意思么要换我赶紧往井里一推得了,还费这老劲。”
莫大虬接过钥匙,叮嘱了一句“且替我把着门啊。”
“知道。”
两人说完,莫大虬便熟门熟路地往边上一拐,入后院去了。
伊穆兰商馆的后院还是那样,光哒哒的青石砖地,庭院中央那棵老槐树依然杵在正中间。
以前有人说过,院里中间别种树,那是个“困”字,不吉利。
莫大虬压根儿不理会。
本来就是个“困”字,起初是自己被困着,现在则成了专门困着别人的地方。
他绕过廊下转身看去,当初被鹫尾萤的雷火珠炸坍的那堵墙早已修补好了,只是墙角被炸秃了的地方再也没长出草来。
莫大虬感觉那一夜的事儿好像还历历在目,转眼那俩个琉夏人一个成了景州的河泽将军,一个成了明皇身边辅政的琉国公,身居赫赫,可谓世事变迁出人意料。
他走到墙边对着某处轻轻一按,立刻显露出一扇小门,门内掩着一道向下的铁梯。
莫大虬勉强将魁梧的身子挤了下去,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郝师爷不欺我,果然又胖了。”
铁梯之下是一条隐秘的小路,沿路两边青苔遍生,显然极少有人到此。小路走到尽头又是道门,莫大虬拿钥匙小心地打开门之后,才终于到了院子前。
他轻轻地推门而入,只见萤石壁下,日光柔和。院中凉亭依旧,只是亭边的梅花早已落尽,替了杏花依然芳菲满园。花落池中,时不时又诱来几尾锦鲤相逐,搅起几朵水花来。
亭内依稀有个身影,灰衣木簪,满头的白发。
莫大虬轻轻走近凉亭,添了些笑脸开口问道
“温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