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华顺着话头继续道:“乔家从文从武,为何师兄要一头栽进太医院里。”

    “不喜欢。”

    “不喜欢?”

    “我父亲从文,总喜好和庚家那几个老古板逞嘴,现在好了,新帝登基,庚家出了位皇后,更不得了了。”乔温言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果子,沾了酱碟,“我哥哥从武,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定哪天就折没了。”

    李锦华捧着茶碗,嘴角抿直。

    乔家,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勋贵人家。

    乔温言的父亲是门下省谏议大夫,刚正不阿,但生平就爱和中书省的庚家互怼,见天的吵。乔温言的兄长是镇守一方的将军,立下不少功勋。

    “你怎么不吃?”乔温言推了一碟子到李锦华面前,“这个可好吃了,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李锦华垂了垂眸子,有些为难:“......我不能吃蒜末,会浑身起疹子的。”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那你不沾酱碟,就这样吃。”乔温言还是不放弃,非得要李锦华尝尝。

    李锦华活了十几年了,活得最苦的时候就是被青阳子关在山里边整整一个月,只能扒草根吃。算了算了,这豆腐果子......应该吃不死人。

    “快吃啊。”

    乔温言的俊脸上染了几分笑意,倒不像是他陪李锦华散心,而是李锦华陪他散心一般。

    李锦华吃了一块后便放下了筷子,味同嚼蜡,一股怪味。抬手端起茶碗吞咽下一大口茶,她却差点没被呛死。

    乔温言笑道:“慢着,我不和你抢,不够再添。”

    “这茶......”李锦华保证,从前她学着青阳子从草根泡出来的茶都不带这么苦的。

    “哈哈。”乔温言才道:“这就对了嘛,别整日摆着一张脸郁郁不振的样子,每每叫师傅看了也想训斥你了。”

    李锦华从未想过,一向待人达雅的清俊软润的乔温言会干出这种事。撇了撇嘴,李锦华从嘴里吐出一根茶根梗子。

    “这茶跟良药苦口是一个道理,茶梗虽苦,但清肺明目,于你的风寒也有妙用。”

    “师兄不愧是师傅的亲传弟子,担得起旁人喊一声‘小乔’太医。”

    乔温言笑了笑,看向街头的一匹飞驰的马儿,马儿上的人英姿飒爽,一副翩翩的公子相。

    李锦华也跟着望去。

    乔温言解释道:“那人是南安郡王,刚从北戎那边赶回来的。”

    李锦华点点头。

    南安郡王,她认得。三公拟旨上,负责辅佐仁德帝的人之一。他是先帝的庶弟成王的表弟,家中是做八行四海的生意的,可以简单粗暴的理解为,南安郡王他家很有钱。有钱到仁德帝都要仰仗他的地步。

    不对.......李锦华皱了皱眉。

    赵家宗室的人都死绝了,都被仁德帝全杀了。但是成王......貌似一直没被人提起吧,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仁德帝貌似也没有找过成王的麻烦。

    思及此,李锦华抿紧嘴角,看向乔温言:“师兄,之前...之前俞王造反,怎么没听说成王被害呢......”

    乔温言正吞了一块豆腐果子,猛一咳,灌了一整碗苦茶才咽下去,他看向李锦华,有些顾忌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

    “嗯......”乔温言沉吟思索的半刻,找了合适的措辞才道:“成祖皇帝没什么血脉,只有先帝,俞王和成王三个儿子,再就是如今的仁德帝是他的兄长。”

    这些李锦华都知道,而且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嗯嗯。”

    乔温言觑了眼街道四周,南安郡王已经驾马往东华门的方向去了,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东市还是跟之前一样平静却又喧闹。

    他清冽的声音压得低低:“俞王逼宫,先帝死于乱刀之下,小帝姬也死了,帝位无人继承,朝中才想起来仁德帝这么个人物来。你想问的是为何不举荐成王为帝是吧,让成王做皇帝,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是个痴傻疯癫之人,如何能做大周的皇帝?”

    “痴傻?!”李锦华捂嘴,凤眸眯起。

    成王在赵锦帝姬小时候的印象里是个贪吃憨厚的人,后来他搬离重明宫出去立府,就见得少了,听说他变得喜怒无常了,变了个人似的。

    “是的,痴傻。”乔温言又夹了一块豆腐果子,沾了酱碟,咽下去后,又倒了碗苦茶喝了口,“从前他喜怒无常,那晚重明宫焚火时,有叛军冲进成王府,把他吓傻了。”

    “真傻?”

    “不然还是假傻?”

    乔温言反问。

    李锦华忽然笑了笑。也是,如果成王不是真傻,是假傻,仁德帝怎么会放任他活着,早该借着“逆王”的名号杀了成王,反正罪名都由俞王背着。

    所以那日从元启殿出来,伤了乔归鹤的那个女刺客进宫是为了给成王报仇?李锦华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是赵家豢养的暗卫,也是守护成王的暗卫。

    “师傅和祁大人前些日子都去王府上瞧过成王,痴痴傻傻,又打人又骂人的,师傅和祁大人都说他没救了。”

    大抵便是这样吧,所以重明宫内,将成王当作了禁忌,即使他是宫变的幸存者。因为赵家,出了个痴儿,众人知道仁德帝觉得面上无光,便都缄口不提。

    乔温言又将李锦华面前那碟子吃得干净,然后起身去向阿婆付了钱,才带着李锦华去逛别处,

    有个老头在糖葫芦,李锦华扭头看了眼,乔温言道:“想吃吗,师兄给你买。”

    “不用......”

    李锦华刚拒绝了两个字,乔温言走上前去从架子上取了一根,付了钱,递给李锦华。

    “诶,怎么又板着脸了?放心,这都是师傅给的零嘴钱,叫我专程带你出来玩,不是我自费。”

    李锦华接下了糖葫芦,咬了一个酸酸甜甜,转眼却看到了一张冰冰冷冷、铁面无私的脸。

    尉迟将军的脸色黢黑黢黑的,阴沉阴沉的。

    李锦华下意识的往乔温言身后躲了躲。

    乔温言迎着尉迟将军笑道:“巧啊,尉迟将军。”

    尉迟将军几乎是惜字如金,“嗯,巧。”

    “尉迟将军今日也轮休?出来逛逛的?”

    乔温言为人宽和温雅,对着尉迟将军那张冷冰冰的脸庞,也能笑脸相谈。

    尉迟将军继续惜字如金,“嗯。”

    李锦华探出头去,这才仔细的打量了尉迟将军一番。他今日穿了件湖水蓝的窄袖斜襟云锦常服,墨发束髻,如镌的面庞冰冰冷冷,漆黑的眸子像个深渊。

    李锦华凝视着那个深渊,差点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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