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江池旁离萧家别院不远的山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岩洞。
外面挂着蒲草,几乎将洞口全部遮住,若寻常人从外面路过,是看不出这里有个岩洞的。
萧君如点燃里面一支烛台。这里烛台不止一支,但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尘,还有蜘蛛丝缠绕,看得出,这里已经许久没来过人了。
“这是我与他一次在前面树林打猎时发现的。”猎物跑进了这个岩洞,黑漆漆的,当时她不敢进,曼图却拉着她的手冲了进来。
岩洞并不大,烛火照耀,一览无遗。
萧遥站在中间,四周查看,视线最后落在一块石头上,在众多长了青苔落满灰尘的石头中央,突然出现这么一块像是被打磨过的,总是特别显眼。
“那是……”萧君如脸上有些尴尬,要她承认她曾经经常会坐在这块石头上发呆,实在有些颜面无光,而更多的像是对萧家军的背叛。
“曾经,萧将军就是坐这块石头上么?”在这块石头旁还有一块很平整的石头,并排而列,萧遥几乎能看见当年一对小情人相依相偎坐在这里的模样。
只是物是人非,那个能够让她依偎的怀抱早已不在,连他曾经坐过的石头都蒙了灰尘,长了青苔,而她从未伸手去触碰过一次,每次只是这样看着等着,等着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萧遥心中有些感慨,将萧君如坐过的那块石头搬开,用树枝挖了挖,并没有东西,又将旁边那块也搬开,这一看,顿时一惊。
“有东西!”
萧君如蹲过身子,只见得石头下面露出一片布,布有些年头了,已经碎烂。但它包裹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一只楠木小匣,那是萧君如曾经送他装匕首用的那只小匣,无疑,这正是曼图为她带回来的东西。可笑,她无数次坐在它旁边,却因为那道隔阂,从来没有清扫过他坐过的石头,而让这个秘密就这样生生掩藏了数载,甚至连他暴尸荒野也不知道。
萧君如看着萧遥,手在发抖,呼吸都像失去了自由,此时此刻,她竟然没勇气打开这只匣子。
“打开吧。他应该希望你能亲自打开它。”这是他舍命为你带回的东西啊……
萧君如深吸了一口气,拨动匣子外的锁夹,“哒”地一声,匣子开启,里面躺着一张羊皮纸,羊皮纸展开,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种文字,非常漂亮,像花瓣,又像是蝴蝶的翅膀组成的字体。
萧君如并没注意到萧遥在看到这个字体时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萧家军最高机密的军报。”萧君如说,嘴角有些苦涩,“只有主帅和副帅认得的军报,即便是我与兄长,都只是知道却一字识不得。带这东西过来,他是想证明,有人真将军报传给了突厥吗?”
可笑,这需要证明么?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所有人还知道这是他传过去的。
萧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手指拂过羊皮纸的下端,尽管经年累月,这份军报遭遇的事还是留下了痕迹:“也许他并没有骗你,这份军报的确被烧过,只是只烧着了一角而已……”
萧君如蓦地一震,心头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来,萧遥看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岩洞,也跟了出去。她站在洞口望天上明月,神魂像是陷入了泥藻,拔不出来。
萧遥站在她身边,望向远方,视线落在曲江池畔:“我记得,他的埋骨之地便是在那里。”萧遥指了指,萧君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被袭击的是左耳,以那样的姿势被人按住,从左耳扎穿头颅,临死前他眼睛看着的,便是这里……”
一滴热泪落下,萧君如甩了甩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她们走到了挖出骸骨的地方,站在那里,萧君如回头,果然看见黑漆漆的山脉,一片漆黑,但她却知道,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曼图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片漆黑。
“萧将军有没有想过,这份军报连你与令兄都无法解读,还有谁能破解出来?”萧遥的声音悠悠传来,有点凉,直透萧君如肺腑。
萧君如蓦地醒悟,是啊,连他们都无法解读的军报,曼图得到又有何用?难道萧家军核心之中有奸细?
可这种东西不应该只有父亲跟姑姑知道么?
夜风乍起,萧君如突然将萧遥护到身后,拔剑出鞘,萧遥听得“当”地一声,剑刃上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划过一道火花。
空气之中撕裂之声此起彼伏,敌在明,我在暗,萧君如还要护一个萧遥,哪里忙得过来。萧遥只觉腰被人一提,下一瞬自己便被丢下了埋曼图的土坑。
“抱住头,趴下!”萧君如在上面命令道。萧遥赶紧照做,头也不敢抬,但却听到密林之中有惨呼声传过来,接着四周响起脚步声,和刀剑相持的声音。
萧遥抬头,只见萧君如被几个黑衣人困在中间,不愧是神勇悍将,这么多人偷袭,竟然只是让她受了轻伤,而她脚边却已经倒下几具尸体,其中一具跌在坑边,一双死鱼眼还“瞪着”萧遥。
萧遥不怕死人,就是怕活人,上前探了探,确定没气了,伸手盖住了他的眼,还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能死在萧将军手下,你该瞑目了。”
刺客见伤亡惨重,掉头便跑。
萧君如没有追,而是将萧遥从坑里拉起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萧遥却顾不得回答,只问:“那军报可还在?”
萧君如一摸,心头大骇。提了剑便去追,萧遥一双小细腿都快跑断了,才追上。再看时,地上只是多了两具尸体,而萧君如对面站着同样提着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曹湛。
别怪萧遥多心,曹湛出现得着实惹嫌疑。方才跑走的有三人,此刻只见两具尸体和一个活人,稍微有点想象力的便很容易想到那个活人会不会是三人中的一个,杀了两个同伴灭口。
萧君如在死者身上并没有找到军报,眼神冷凝地看曹湛,径直走过去,直接搜身。
曹湛不推不拒任由她搜,可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搜出来,萧君如这才问道:“曹司马怎么会在这里?”
曹湛拱手秉道:“卑职见将军久出未归,便来相寻。”
萧君如看着他,眼神又沉又冷:“我只问你一句,曼图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将军最近一定是思虑过度,才会如此胡思乱想。末将以为,将军该多休息,少思虑,即便为了萧家军也该保重身体。”
最气郁的莫过于你明知道一个人有问题,却找不到丝毫证据证明他的嫌疑。
萧君如拂袖而去,曹湛看着萧遥,道:“萧先生这易容术虽然厉害,但是,天下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人。”
萧遥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听闻曹司马文武全才,是难得的将才,若是被人利用就不好了。”
曹湛眯了眯眼:“更深露重,萧先生还是请先回府歇息吧。”
回到别院,萧遥依然被关在原来的房间。红缨看她一身尘土的狼狈样儿,赶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遥摆摆手:“你回去好好陪陪你家将军。”
今晚的事只怕对她打击颇大。父亲、姑姑、还有心爱之人,涉及了到萧君如最在乎的三个人,越是在意,越是容易乱了方寸,萧君如深知这一点,萧遥看得出来她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这反倒让她束手束脚,无法做出果断的抉择。
但这一回,萧君如还是没能忍住,她不仅派人搜遍了曲江池畔,将那些尸体翻来覆去地查看,都没找到她要的东西。凌晨,她迷晕了曹湛,搜了他房间,没搜出军报,却搜出了夜行衣,上面连被她划破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这就像是在赤裸裸地嘲讽着她曾经对曹湛的信任。
萧遥过去时,曹湛刚醒过来,看到搜出的东西,他眼中只是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掩得一点不剩:“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萧君如怒不可遏,若不是红缨挡着,估计直接就要剥了曹湛的皮。
“栽赃陷害?曹湛,你可还记得,曾经在安北都护府,你我扮成平民探听突厥消息,不幸被抓,手脚被缚,你便是用银针刺杀了看守我们的人,我们才得以逃出升天。”
“那将军可知道,那抓我们的是什么人?”
当时他们只是被抓,并没有见到背后的头领。
“抓我们的正是阿史那曼图!”
萧君如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曹湛却笑道:“只是我一直没有证据,但,从曼图出现那一刻我就怀疑他的目的,可你却宁愿选择相信这个突厥人,也不相信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即便他出卖萧家军证据确凿你却还是不信?非要亲自去突厥一探究竟,差点命丧他乡!”曹湛声音变得冷厉,“这样的人,我如何能让他再回来迷惑将军?”
萧遥突然意识到,曹湛该不会是喜欢萧君如吧?他的话,出发点都无意识地落在萧君如身上,但显然这位女将军一直只当他们是兄弟情义,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
“你承认你杀了曼图?”即便早知道这个结果,可当最信任的人说出来之后,萧君如还气得发抖。
曹湛完全没有当阶下囚的自觉,反而挺胸抬头:“将军可以杀了我,为他报仇!”
萧君如差点没被气厥过去,她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巨大的冲击让她头脑犯晕,连说话声都出现了颤栗。
“曹湛,不要以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不敢杀你!我最后问你一次,那份军报在哪里?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报我已经烧毁,至于当年的事,将军不是知道么?曼图为了突厥,泄露了主帅与副帅暗通消息的军报,致使他们的行动败露,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萧君如霍然起身,煞气如炙:“红缨,看着他!本将军就不信,还撬不开他的嘴!”
放下狠话,萧君如拂袖而去。萧遥却看得出来,她大概是真拿曹湛没有办法,不由得叹息一声。只是,她不明白,萧家军战败对曹湛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为了让萧君如看清楚曼图的真面目?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这之中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查到的。而同时,有人抢军报,这也说明,这份曼图冒死带回来的军报的确能够查到幕后主使。
萧遥想到了写军报的字体,身体一片寒凉。
画古楼。
李时看到晨曦微露,终于舍得从棋盘前起身:“我们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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