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生训斥道,“今后这个时节,这种鱼儿不许再捉。”
“那为何?”黎一脸委屈,“我这可是河心之中废了好大力气捉到。这鱼儿灵活的紧,只在河面上中层游曳。老是吃鲤鱼,我也吃得够啦。”
“唉,怪老夫忘了和你言语,你且来看。”蓟生哭笑不得,当下蹲身以骨刀划开鱼身,流出些许淡黄色的粒珠。
“你知这是何物?”
“不知。”黎挠挠头。
“鱼卵,这乃是一条雌鱼,每年这个时节,便是这鱼儿产卵之期,你倒是好,将之捉了上来,白白害了多少鱼儿性命。唉,老夫有些后悔你这技艺进步如此之快,长此以往,不知对这河鱼是福是祸啊。”
“嘿嘿,蓟老你也发觉我进步这般迅速啦。那我将它放回水中罢。”黎乱语一通。
“慢着!”蓟生没好气瞪了一眼,“这银鱼放回水中反正也活不了,还是吃了算了。”
“嘿嘿,蓟老你说如何便如何。”黎搓搓手,“我知道蓟老见多识广,定然知晓如何处置此物。”
“好小子,你居然算计我,你是吃准了老夫舍不得丢掉此鱼不成!”蓟生佯怒道,作势欲打。
黎一缩身跳开,“蓟老你说扔掉也浪费不是,还不如果入你我腹中。这鱼儿味道如何?”
“嘿,这你可是问道了行家,这鱼肉鲜美无比,极为适合作羹,老夫曾有幸去得鲁国,鲁人之中,擅脍者众,他们所烹鱼汤极为鲜嫩,爽口嫩滑,那滋味......”
忽然蓟生见黎瞅着自己偷笑,知道自己又被这小子勾起馋瘾,忘形起来。
“嘿,小子,你笑罢,这手烹鱼之法,老夫不传你!你给老夫一边呆着去,待会喝汤罢。”
黎只得乖乖去了另一边逗弄那小熊,知道若是不听这老者命令,怕是待会连汤也喝不得,若再去捉来一尾,黎不知是否还有这般好运。
这银鱼并不多见,许是近日洄游罢,黎才偶尔在那河心平静处见得一尾,遂找了个阴凉处,拿了之枯草,逗弄这野熊。
这小兽倒是也惬意的紧,近来每日食鱼,这小兽长得越发憨态,黑曜石的眼睛四下跃动,盯着那株枯草来回扫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伸爪一捞,那枯草瞬息之间消失,正埋头寻找,忽然面颊发痒,那枯草又得意洋洋的出现,嘴巴上叼。
又没叼到!仲犬生气了,伸长爪子在空中抓,黎被这货搞得忍俊不禁,偶然想起这小兽还未有鱼吃,一把将枯草扔给小兽,小兽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抱起来就撕咬,始发觉这枯草没了先前的韧性,一通摇头晃脑的撕咬下来,枯草已没了先前的样子。
蓟生眯着眼睛,嘴里哼着北地流行的小调,细致的以白骨刀刮鱼鳞,瞅了一眼又跳进水中的黎,嘿嘿了一声,“小伙子年轻气盛。”
开膛破肚,一气呵成,蓟生将整条鱼儿割开几刀,放置于陶罐之中,此时水烧的沸出水花,不知哪里摸出两个不知什么物种的蛋,又在一个小陶罐之中摸出几片白花花的肉片,嗅了嗅,哇了一声,扔进罐子中,盖上陶罐,袅袅烟气自罐中升起。
等待鱼鲜的空余里,蓟生伸长了懒腰,打了个哈欠,“想来,老夫是时候离开了。这小子真是进步神速。或许真可鱼跃龙门。”
蓟生估摸着这鱼肉大约差不几许时,黎恰好上岸,之间双手之间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青鱼。
“小子,这给那野熊所食的肉,你自己弄吧,老夫可没闲工夫。”
“好,蓟老你便多多休息吧。”黎知道,这小兽是自己的伙伴,却和那蓟生毫无干系,他帮忙照料已是情分。
好在这小兽食生亦是颇为欢喜,并不在意。
黎扔给小兽一条鲜鱼,小兽早翘首以盼,见状飞奔窜起,一口咬住鲜活的鱼身,只闻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小兽似乎被这大鱼打了几嘴巴,一下便掉在地上,小兽似乎恼怒了,生出勾爪,试探性的对着这大鱼摁了几下,发觉似乎仍旧鲜活,抬头疑惑的看了黎一眼,黎正对着小兽报之一笑。
小兽猛扑过去,双爪抱住鱼身,对着鲜鱼猛地一叼,头部猛地挣动了一下,自鱼身上撕裂下一块鲜肉,嚼了几口,一仰脖,吞将下去。
蓟生百无聊赖之下,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兽撕咬,“野熊当食生,烤制食物偶尔食一次便好,若是常食熟食,便会掉了自身野性。”
“小子,开饭。”蓟生喊了一句,“你若是慢了一步,老夫可要食光了。”
“就来,就来。”黎将另一条鱼刮鳞破肚去血,串上树枝,放置在火架上炙烤。
“哇,好香,”黎赞叹道,玉白的汤汁点缀些许麻油,长时间的熬制,鱼汤已全然入味,“咦,似乎略有不同?”黎尝来一口。
“何处不同?”蓟生笑眯眯。
“这汤汁富有粘性,似乎加了什么香料似的?”黎歪头想。
“老夫这手绝艺,乃是正宗鲁国鱼鲜烹饪得来。想来你应是不知。”蓟生骄傲说道,“绝无香料,若是加了香料,便失了鱼汤本身香味。”
“那是什么?”黎顾不得烫嘴,又喝来两小口,玾胛嘴,很是满意。
“小子,你若是虚心求学,便要有请教的态度,何为那是什么?”蓟生一脸不情愿。
“蓟老见谅,小童诚心请教,莫非此法亦属纵横大法?”黎唱了个大诺,一本正经。
“胡吹大气!诚心气我!”黑白相间的胡须气的被吹起来,蓟生怒道,“此小道尔,怎比得老夫纵横之术!”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点指道,“你这小娃。唉,罢了!”
蓟生使了箸筷,在羹中挑拣一番,捞出来一片白花花的肉片,“喏,你瞧。”
“咦?这块鱼肉有何不同?”黎讶然。
“你再仔细看。”蓟生明显更加得意,“如何?醒悟了?”
黎这一番细瞧发现,“对哦,这块鱼肉怎的白似软玉?”
“蠢材!鱼儿身上哪里来得白肉!此乃山猪!”蓟生叫骂。
黎恍然大悟,“莫非是这白肉可增加这鱼羹香味?去其腥?”
“然也。”蓟生得意点头,“可惜此处食材太少,不然老夫令你品尝何为真正鱼鲜。”
“多谢蓟老。”黎诚心拜谢。
“先不急说谢,嘿嘿。”蓟生笑的有些怪异。
“嗯?莫非蓟老另有指教?”
“你可会写鲁字?”蓟生问了一句。
“呃,不会。”黎摇摇头,鬼使神差的答了一句不会。
“呐,老夫写于你看。”蓟生难得没有破口大骂,拿了枝枯枝,于脚下写写画画,一番下来,“你看到这字是否有些像鱼儿?”
黎倒想看看蓟生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在赤松子教导之下,黎所识字体,不说一万亦有八千,自铭文至乎篆书,皆有涉猎。
这蓟生所书“鲁”字,大约是北方蓟国所特有字体,隐隐可看得出是鲁字。黎摇头说不识。
蓟生定睛一看,发觉差异出于何处,遂伸手抹去,又重新写写画画一番,这下黎倒是识得,乃是正宗大夏国国书字体。
黎点头。
蓟生嘿嘿一笑,“一时激动,写了我国书体。你细看,记住此字,这字乃是读作鲁,乃是大夏国泰山之南所立国家,国中鱼鲜之法甚多,若是有朝一日,你去得此国,便想方设法,学他娘的一招半式回来,噢,不,最好全部学来,老夫自有妙用。”
黎心中哂笑不已,面上偏不漏半分表情,“若是如此,蓟老你自己前去不是更方便?何必要我前去。”
“嘿嘿,”蓟生面色略有尴尬,“老夫年纪大了,受不得如此舟车劳顿,老夫先行谢过。”
蓟生知道,绝非如表面一般简单,内中当有隐情,念在蓟生对待自己颇为不错,遂答应下来。
“你看那北方山国,过了这大河,北行不远,过得易水,你便会看到一座城池,那乃是我国。”蓟生指着北方道。
黎听得一头雾水,这处嘴上说来,如何识得蓟国。
见得黎一脸茫然之色,蓟生撇了撇嘴,“只要你去得我国,自然会见得老夫。”
“小子,这餐饭食来还算可否?”蓟生背负双手,望着大河,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黎依旧茫然,平日里这老头对己身厨艺甚是自信,鲜有发问,今次虽是首次食这罕见银鱼,味道极为鲜美,这老者莫非又是要炫耀一番不成?
黎回味了一番,由心称赞道,“甚好,只可惜汤汁不足,下次捉到这银鱼不知是何年月了。”
“大善,如此你记住,来日若是你这烹饪到了一定火候,这烹鱼之法,你便是得了老夫传承。你走吧,时至今日,老夫的本事你已学了大半。真不曾想到,这世间果有如此天资之人。”语气中含带些许萧瑟和艳羡,却不知黎乃是靠了师尊所授拳术,方可至此。
黎闻言,“蓟老你要走吗?”
“蠢材!不是老夫要走,是你要走,你我结缘于此,当有缘尽之时,山高水远,来日再见。”
“为何如此突兀?”
“原本老夫与你只是结个善缘,以求老夫技艺可流传下去。”
“老啦!看到你之后,果真是才人辈出,老夫老啦。”蓟生一阵长吁短叹。
黎心下怅然,此时约近春分时节,日照青山,江水东去,黎心中甚是遗憾,这几日两人一兽缓缓西行,虽拖慢了黎西行节奏,黎却是甘之如饴,感觉颇为充实,这大河之中各流层所蕴鱼种,时节,黎皆有所获,黎打心底甚是感激蓟生,若无此人,怕是自己摸索许久,依旧不得要领,这刻学来这野外生存之技,依仗大河,自己便可纵横来去。
蓟生继续道,“小子你身负重任,老夫不便强求留你,这卷书简你可存留,想必日后另有妙用。”蓟生自袖袍中拿出一卷黑色的书简,以金色细线连接,造型简单,却有一股贵气,黎刚想开启,蓟生制止了他。
“小子,这卷书卷,待得你日后进过洛城之后,再度打开便可,如今对你也是无用,想必对你西行,应有妙处。此乃老夫多年积留。去吧。”蓟生毫不在意挥挥手。
黎起身对着蓟生郑重行了一礼,“蓟老,就此别过,来日方长。”收拾行装,黎背负青剑,呼了一声仲犬,西行而去。
小兽自树荫之下站起,疑惑的看了一眼蓟生,望着大踏步前行的黎,转身又看了一眼蓟生,喉咙中发出两声呢喃,追上前去。
徒留蓟生一人......
这老者踏上行舟,归途又咏叹起那熟悉的小调,“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黎亦曾问过,这小调究竟是何意。蓟生含含糊糊并未明说,不过黎自其中听出些悲凉。
一人一兽自此离开这北方,逐渐向西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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