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怕死，偏偏胆子又大得很。”洛遥依说起有关于谢修的一切，眉眼间，俱是温柔。
秦梦越听越犯糊涂。
她说的，都是谢修的事情，但这些事里头，却没有她的身影，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她没有说起自己是如何遇到的谢修，也没有说起自己是为何会跟谢修成亲的。好似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旁观者，只负责将谢修的生平记录下来，而并没有参与其中。
“皇帝悬赏重金广纳天下的能人异士，让他们来给自己炼丹。可每一代的皇帝都想着长生不老，又有哪个成功了的呢？多的是误食丹药提前一命呜呼的。谢修是个骗子，偏偏胆子大得很，听说帮皇帝炼丹待遇很好，于是托了关系，就进了宫，成了那炼丹术士里头的一员。”
“皇帝因为吃丹药吃傻了，倒真的让谢修这个骗子在皇宫里头过了几年安逸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就像是在刀尖上走路，指不定哪天那皇帝就清醒了，心情一个不顺畅，就把这一帮骗子全都给砍了。”
秦梦听着听着，暗想，这谢修最后被五马分尸，怪的也是他自己。
这世上铤而走险的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你没劝过他吗？”
看洛遥依这么关心他的样子，还有那言语中遮掩不掉的隐隐责备，按理来说，她早就应该阻止谢修这么做才对。
洛遥依却摇头，“皇帝只给了他们一个月一次假，让他们尽心尽力为自己研制长生不老药。我一个卖鱼的，一个月也只有一次机会见到他们这些道士。那一天，这些放了假的道士，会带着这一个月皇帝发下来的酬金，穿着一身道袍，从西城门出来。他们风风火火，他们满面春风。穿过拥挤的街道，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身上传来硫磺、硝石，和各种各样草药的味道，浓烈的熏人。那道袍，怕是一个月来都没有脱下过。那么多的道士，沸沸扬扬从人群中穿过，他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也许，事实并不像洛遥依说的那样。
不是这些人中，谢修最醒目最出彩，而是那个时候，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
秦梦暗自臆测，只觉得洛遥依大概是单纯的眼瞎加年纪小不懂事，才会对一个不学无术的骗子产生兴趣。情窦初开的姑娘，最容易被人几句话就给哄住。
但抬眼看看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秦梦又没法将她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上号。
“当年有多意气风发，犹如身在云端，后来摔下来就有多惨。其实说起来，他并不认识我。我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从那高耸的宫墙之内出来，我默默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跟身旁的人勾肩搭背，笑声朗朗。我光那样看着，我也觉得很开心。可再后来，他出来的时候，笑容越来越少。那个时候，皇帝的癔症更严重了，想要长生不老的心也越发急切了。可那群炼丹的道士，却没几个有真材实料，都是混日子的。
不只是他。那些出宫的道士，脸上的阴云也是一次多过一次。听人说，皇帝已经神智失常，偶尔犯病了，就会随便砍人。宫中人人自危，就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莫名其妙就被杀了。谢修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穿着那一身宽大的道袍，风吹来的时候，卷起了他的衣袖。那会儿，我就觉得，他就跟那风中的飞絮，这一辈子，怕是完了。女人的感觉，总是那么准。”
洛遥依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来。
“你这算是……单相思？”
洛遥依微愣，后又哂笑。
“算是吧。我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我。但好在，在他人生的最后的日子里，他认识了我。”
即便，他早就已经对她毫无印象。
洛遥依的预感还是很准的，毕竟也是做神婆的人，天象面相都能来那么一点。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谢修从皇宫里头出来。再后来，就听说皇帝突然幡然醒悟，知道自己招纳的这一群江湖术士全都是草包，半个顶用的都没有。皇帝怒了，给了他们期限，让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内给自己研制出长生不老药。
这么多代皇帝都没有成功的药，指望着一群不学无术的神棍研制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丹药炉下边的火从来没有灭过。木柴噼里啪啦地持续地烧着，而那些人的心里也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怎么能从这宫墙之内逃离。但宫闱重重，付诸实践的都被当成刺客杀了，剩下的都是想跑，但是却没有找到机会跑的。
一个月后，丹药炼成了。
谢修是那些人当中年龄最小的。于是避无可避的，他成了献药的那个。
皇帝看着锦盒中的那两粒小小的药丸，突发奇想，让谢修先帮自己尝尝，看是不是真的有奇效。可谢修哪里敢？自己做出来的药，连自己都不敢去尝一尝，生怕被毒死。这样的东西，居然还献上来给皇帝？
皇帝大怒，让人把那一群道士全都抓了起来，关到了地牢里头，判了死刑也就算了，用的还是五车裂这样的极刑。消息从皇宫里头传出来，在西市传了整整一圈。洛遥依那会儿正在杀鱼，手起刀落，砍到的却是自己的指头。
地牢比天牢档次差点，守备也没那么严。洛遥依用自己多年的积蓄，打通了关系，进到地牢里，给谢修送饭。
谢修那会儿，狼狈不堪，犹如丧家之犬。
就这副样子，连洛遥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他。
谢修看到她，满脸的惊诧。
他不认识她。
“我说姑娘，你是不是……探错监了？”
他这辈子，茕茕独立，孑然一身，相熟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洛遥依将手里提着的篮子放下，取出里头带过来的饭菜，将筷子递给他。
“我没有弄错，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谢修。道谢的谢，修行的修。这个名字，是当初收留你的老和尚给你取的。”
谢修目瞪口呆，嘴巴张着张了半天，直到口水都流下来了，才反应过来擦了擦嘴角，问：“姑娘，你可别是山中精怪前来吸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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