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给城内日军的一条生路,也是一条绝路,这里通往生存之地的道路上,潜伏着最可怕的毒蛇,丝丝的吐着信子,就等着来人了狠狠的一口咬到死为止。穿着赤色战袍的明军士卒如同一股红色洪流,狠狠的摧垮着黑色的日军防线。
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日军已经大乱,根本无力对抗明军犀利有组织的攻击。你有铁炮,我有鸟铳阵,你没有火炮,我有,我的火力远在你之上,兵力也在你之上,军队组织度更在你之上,我想不出来任何我会失败的理由。不过他很快腮帮子一抽。在红色洪流狠狠压垮黑色人流的大趋势之下,他忽然看到了很违和的一幕。
一股赤色洪流被黑色人流压倒了!似乎有那么一支日军正在追杀一支身着红袍的明军……他现在有点后悔怎么没趁着之前捣鼓一支望远镜出来,要等着欧洲人发明再传到中国又要等二十多年。
这东西又不算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就能弄出来,要是有了望远镜就能看出那队人马到底是哪一支人马了!“那支人马是怎么回事?是我大明军队吗?这不就和朝鲜人一样?!那朝鲜……嗯?李镒所部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了望山下的明军阵容。
硬是没找到朝鲜宿将李镒所部一千五百人的旗号。麻贵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提督,那不会是那帮子朝鲜人吧?我记得咱们没有下令李镒所部出击的。”
梅国贞狠狠爆了一句粗口:“麻虎”,“末将在!”他伸手一指城内:“看到那里了吗?那支朝鲜人马被倭寇打败了,倭寇有顺着这条道路杀出西城的可能,点一千刀盾手火速支援西城!”
“遵命”麻虎立刻飞奔下了牡丹峰顶,不一时,一支人马火速向西城移动。
“本冒没有下令给李镒,他怎敢私自出击?!”他恶狠狠的望着城内被日军追杀的丢盔弃甲的那支队伍。
“和朝鲜王有点关系,虽然咱们让那群僧兵一起出击了,但是僧兵到底不是朝鲜王手下的正规军,让他们觉得没有面子吧?”麻贵琢磨着。
“什么面子?面子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要是想要面子,倒是给我打出来啊!一上战场就给日本人打得丢盔弃甲,这也算是要面子?失去指挥的乌合之众都能收拾他们,还如何指望朝鲜人再正面战场帮助我军?到了这个地步居然不听军令!岂有此礼。”
梅国贞忽然想到这个李镒是柳成龙撤换掉李薲代替上来的,如果他被赶走了,那个李薲大概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作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哥,你带人出击吧!”麻贵点了点头,双手抱拳:“末将遵命就是!”
梅国贞一人留在了牡丹峰顶,俯瞰着整个平壤城,时不时的还会眺望更远的地方。“点火!!放!!”王辉大吼一声,十门佛朗机车炮立刻轰鸣起来。
对面日军阵地爆出十朵大火花,伴随着血肉飞溅,这一处的日军阵地再次被摧毁,少数侥幸未死的足轻步兵举着和大明的长矛类似的武器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
王辉立刻吼道:“第一队!举铳!放!”一百多声枪响过后,对面再次只剩下了满满一地的尸体,吴惟忠的脸上身上已经全是硝烟所造成的黑色污渍。
除了一口大白牙和两个白眼珠子,都很难分辨出这是个人,丢到煤堆里估计得和着煤一起丢到锅炉里烧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但是该说不说,开战至今,他已经击破了十二次日军的阻击,杀死日军起码得有两千多人。按照梅国贞安排的巷战战术,以盾阵保护士兵,上去先一顿炮火收拾日寇,弓弩手和铳卒成为远程打击火力进行第二波远程火力输出。
日寇人数太多火器无法收拾掉,则浙兵刀盾手和山东枪手就可以大展神威了。日人的战斗力的确不差,战斗精神也可圈可点,至少得到了吴惟忠的肯定,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的情况下,经常被一顿炮火收拾得七七八八,又被鸟铳收拾的七七八八,最后剩下的一批人还敢进行绝死冲锋,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勇往直前。但是他们肯定不知道,论近身作战,浙兵刀盾手绝对不会害怕倭寇。
他们就是为了近身作战而来的,戚继光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不敢和倭寇近身肉搏厮杀的。火器和弓弩来不及收拾了这批人,刀盾手就和枪手合作。
倭寇一近身,两排明晃晃的长枪顺着盾阵的缝隙刷的就刺出去,一整排的倭寇瞬间就给捅出好几个透明窟窿,拔出来再刺,拔出来再刺,倭寇血流如注尸积如山。
还有倭寇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那刀盾手立刻移开大盾,挥刀就砍。
这时铳卒也换好了弹药,一轮齐射又一轮齐射,一阵硝烟散过,再无倭寇的生息。吴惟忠直接下令推开倭寇的尸体。
大军踏着倭寇的血肉继续向前推进。有火力支援的军队是这样作战的,没有太多火力支援的骆尚志部则正好撞上了同样没有火力支援的一支足轻队。
骆尚志一声令下,二十年前倭寇的噩梦――鸳鸯阵再现世间。人高马大力大无比的狼筅手一招横扫千军当先将倭寇扫翻在地,身后镗钯手和长枪手直接跟上刺杀,扫不翻的则被紧随而上的刀盾手砍翻,长枪手和镗钯手会很热心的补上一击送他彻底归西。长长的坚硬的满是尖刺的狼筅成了足轻队的噩梦。
他们根本碰不到这些明军士兵就会被狼筅击中,要么被扫倒在地迅速被长枪手和镗钯手刺死,要么就是被刺伤,刺伤的伤口又疼又痒,显然有毒。
心一乱,立刻就有虎视眈眈的刀盾手挥刀而来,唰地一下斩去头颅,骆尚志不在阵型之内,这个大汉天生神力,在军中号称“骆千斤”,两把大砍刀挥舞的出神入化杀气十足,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虎吼连连,日人碰着就死触着就亡,一倭寇军官被骆尚志砍断了半拉脖子。
然后生生被骆尚志扯下了脑袋,血如井喷,骆尚志浑身浴血宛如魔神,一时间倭寇为之胆寒。
而骆尚志则抖擞精神,愈发能战,率军猛杀猛扑,数倍于明军的足轻队竟然被就此击溃。明军各部大军进展顺利,平壤城三分之二已经被明军顺利控制。
已有近万倭寇被顺利击杀,剩下的倭寇逐渐汇聚在东门一隅做最后的拼死抵抗。隆隆炮声震天动地,直叫距离平壤城三十里处选好地址埋伏的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惊讶不已,“这梅国贞到底带来了多少火炮啊,居然有如此威势?这平壤城是肯定要被拿下了!谁曾想倭酋居然一开战就被生擒,整个城内的倭寇没了指挥,想不败都难。”
努尔哈赤似是有些感慨的说道:“大郎,这梅国贞可真不简单啊,连环计环环相扣,倭寇被他玩的是死死的,这一仗他赢得很漂亮,威望不可同日而语啊!”李如松冷哼一声,不再看向平壤城。
而是望着远处正在快速赶来的哨骑皱眉头,很快,那哨骑冲到面前,翻身下马单膝下跪道:“将军!大事不好!那支来援的倭寇不知何故,居然停止前进,似乎有要撤退的意思!”李如松和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什么?撤退?为什么不来援平壤?”“不知何故不来!”
听得李如松皱紧眉头,望了望平壤城,又望了望前方不远处,下定决心:“倭寇距我多远?”“约二十里!”李如松盘算了一下,果断立刻翻身上马,喝道:“奴儿!集合全军!全力追击倭寇。”
李如松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努尔哈赤一阵郁闷,翻身上马大喝道:“出击!!”女真铁骑随着李如松一起向前冲锋而去。驻守凤山的大友义统绝对不是不想援助平壤城。
事实上就在今日早间,他接到了大军总帅宇喜多秀家的命令,命他带兵去支援小西行长,以防备明军的突然攻击。
他就带兵前进了,可是距离平壤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震动天地的隆隆炮声叫他心惊胆战,麾下日军士卒们也面面相觑,面有惊惧之色大友义统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明军攻城了!
大明那个庞然大物开始对日本动手了!真要说起来,大友义统绝对不是什么胆识超绝之辈,但是还是有见识的,听到那惊天动地的炮声,他就知道自己手下这一部号称五千实际上只有两千多的人马绝对不是那里的明军的对手,过去只能送死,顺带着赔掉自己的性命。
他和小西行长也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绝对没有理由去救小西行长而送掉自己的性命。一念至此,大友义统就下令停止前进,开始琢磨起了此事的利益得失。要是小西行长死了还好,自己就干脆说救援不及只能撤退。
要是小西行长不死,得知自己是要来救他但是却没来,那却如何是好?
那个药贩子心眼儿小的和针眼一样,要是知道了这个事情,还不往死里怼自己?这却如何是好呢?大友义统迷糊犹豫了大概十五分钟,就这十五分钟,彻底断送了他的生路。
因为就在他下定决心决定逃跑的时候,忽然,地面产生了震动感,大友义统和士卒们惊讶不已。
正在疑惑间,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冒出了一群黑漆漆的东西。
大友义统的眼神儿不太好,眯起眼睛瞧了瞧,眼睛缓缓瞪大了,“主……主上……那……那是……”大友义统的武士亲随骑在马上,被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短短的距离,铁骑瞬息间便抵达。
大友义统已经震惊和恐惧而无法做出指令,李如松却相当熟练的做出指令――骑射!女真骑兵在努尔哈赤的训练之下和蒙古骑兵一样都很擅长骑射。
李如松一声令下,努尔哈赤当先弯弓搭箭,向着斜上方一箭射去,女真骑兵们纷纷开始射击。一波箭雨奔腾向上,然后急速坠落,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日军军阵里。
日军被这一波箭雨给射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过也正因为此,他们才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发的反击。几条铁炮稀稀拉拉的开始射击,运气不错,射死了几个女真骑兵。
但是就这一下,女真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正是所谓火未及用,刃已加颈。在没有完整的军阵的保护之下,骑兵对步兵的血腥屠杀开始了。李如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目光呆滞的倭人。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军官,周围日本人都没有马,他却有马,那他肯定是军官,于是挥刀直取此人。
大友义统就这样傻傻的愣着,刚才运气好躲过了箭雨,这一次,却是再也躲不过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满脸凶悍之色猛冲过来的李如松和雪亮的钢刀。一阵寒光闪过,马上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少倾,无头尸体喷出大量血液,继而摔倒在地,没了声息。李大将军最喜欢的就是轻兵突入,率军突击,自己冲在最前面激励士气。
所以才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典型胜仗。女真骑兵完全突入了日军阵内,日军哭天喊地的狼狈败逃,偶尔几个人能反击,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运气好的能打死一个女真骑兵,运气不好的连枪都举不起来就被砍掉了头颅。
女真骑兵的人数本来就多,大友义统麾下骑兵本来就少,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最后一百多个铁炮手在必死的境地下爆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欲望,结成圆形阵型来了一轮齐射,射死了一些女真骑兵。
随后就被蜂拥而上的骑兵们砍掉了脑袋,全部阵亡。战斗过程也就十几分钟,大友义统所部全部阵亡。
李如松意犹未尽的收起了刀,瞅着这遍地的尸体数了数,觉得远远没有五千之数,难道已经有倭寇事先跑了?
他派人继续往这个方向去索敌,自己留下来打扫战场收割脑袋――这些脑袋可是能换钱的,这是梅国贞亲口说的。倒是努尔哈赤看着自己死掉的八十多个骑兵有点心疼。
这些可都是他麾下最善战的战士,损失一个他都心疼好久,多少年带出来的亲信本部,要真是损失太多,可怎么办呢?努尔哈赤的心情十分郁闷。宗义智的心情则是彻底的绝望,心如死灰。
困守在最后的平壤内城做着困兽之斗,战争发生的十分突兀,至今也不过三个时辰。
战争一开始,日军就全面失去了指挥系统,指挥彻底失灵。小西行长说要去迎接大明天使,结果就不知所踪。
他没有跟着小西行长去迎接使者,这反而成了他侥幸逃脱的原因,因为肚子疼不舒服,所以他留在内城休养,结果隆隆炮声响起,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拖着病躯一步一步的挪出屋子准备指挥战斗,到了指挥所才发现各级将领根本联系不上,各部军队已经被明军突入的部队打的彻底散开,首尾不相连,谁都联系不到谁,只能各自为战。
情况十分危急,宗义智当机立断要前往牡丹峰坐镇接过指挥权,尝试着力挽狂澜,结果牡丹峰顶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火覆盖攻击直接把宗义智轰傻了。之后,硝烟散尽,宗义智眺望着牡丹峰顶,绝望的发现那里已经插上了明军的军旗。等上城头放眼望去,遍地狼烟,到处都是炮火声和鸟铳的声音,身边的士卒惊慌失措,不断有人前来报告哪里哪里失守,哪里哪里有人战死,哪里哪里有明军突入。
不过两个时辰,平壤五分之四的城区已经失守,明军的大部队缓缓集结,向他们最后的阵地――平壤内城压迫而来。小西行长的兄弟小西与七郎慌慌张张的跑到宗义智身边连声问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换来的是宗义智绝望苦涩的笑声,“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仗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要输,现在又能怎么办?”小西与七郎也不想死,忙说道:“我们可以从东城突围!我听人报告了,东城外没有明军!我们要快点突围出去!”
“……呵呵呵……有了他也不会让你看见,围三阙一,中华兵法入门级的知识,小西君,你不是也读过这些兵书吗?他肯定会在东门外埋伏一支兵马,我们出了城就失去了最后的依仗,会死得更惨,你这都不知道的吗?”
脸面惨白的宗义智捂住了自己的脸。“可是在这里,同样是个死啊!!”小西与七郎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
“是的!我们都会死!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了都会死!!”宗义智突然大吼道:“我就不该来这里,我就不该来朝鲜!!行长肯定已经死了!主帅既然死了,我们这些人就算逃了回去,你觉得宇喜多和加藤会怎么要求我们?他们会落井下石狠狠的踩上一脚,彻底把我们给打垮!我们不在这里战死,就要回去受辱而死!连切腹自尽都做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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