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人无己,穷游于万物,觅缥缈之道途,然红尘祸心,织困隅之罗网,悲乎奈何?——《奂子·寰问》
梁州,州府,府衙,大厅之上。
“将军,”一络腮胡须大汉面色凛然,单膝跪在地上,褐色的泥水从靴底流出,渗入青砖铺就的地面,“海淘县,失守了。”
大汉上首的兵案前,一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沉默不语,只是继续翻看着案牍,连头也不抬。
“将军,沿海城县,已十去六七,灯鱼塘也已破,若苷山关再失守,将无险可守,”大汉低着头,“梁州,就将尽入贼寇之手。”
“狄石,”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案牍,“我吕良自奉董老将军离世之命,带领凉州军至今,可有有愧于将士们之处?”
“将军大义,”大汉头也不抬,“未有。”
“我知道,从凉州至此梁州,虽是同音,但我们与之前便不再同命了,”中年人叹气,“帝王家最是无情,是他人进谗言也罢,是嘉兴帝猜虑也罢,我总不能让凉州军毁在我手上。”
“将军——”
“不必再说了,”中年人摆了摆手,“你们也都看出来了,我早就开始收缩兵力,保存我凉州军有生力量,为的就是今日。”
“那夷人我也清楚,他们和以前的贼寇不同,此番绝不是为了抢掠,而是为了亡大齐而来,他们,”吕良的目光看向飘洒着雨丝的黑夜,手掌上飘起一团洁白的火焰,凝成一个十字的形状,“有这个力量。”
“也罢,也罢,大齐不仁,也休怪我凉州军对它不忠了,狄石,你且去唤其他人来,我们共同商议——”吕良闭上了眼睛,“投诚之事。”
“属下遵命,但——”狄石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小将军那里——”
“让他在鹿县自生自灭吧,”吕良忽然将兵案一脚踢翻,“他要尽忠,就随他去!”
……
“关山,跟我落到如此地步,你可曾后悔?”鹿县县衙正厅中,董丁湖沙哑着嗓子,将缺损的佩刀放在面前的草案上,沉声问向面前坐着的,缺了一臂的大汉。
“我凉州男儿,从不言悔。”关山张开开裂的嘴唇,呵呵笑道。
“是啊,我凉州男儿,生于戎马,死于戎马,何悔之有!”董丁湖双手捧起一只黏土坛子,向两只黑釉碗里倒满水,拿起一只,一口饮尽,咳了两声,“关兄,请!”
“嘉兴帝误我凉州军,我不怨,左相恶我凉州军,我也不怨,”董丁湖看着关山饮完,“可我恨,我恨凉州军折了自己的脊梁!”
董丁湖叹道,“忠也罢,义也罢,我不在乎,可骨气不能丢!他吕良要降,我拦不住,可他是拉着凉州军降的啊!”
“关山,我们要死了,死在鹿县,死在这异州他乡,罢了,总要有人死的,”董丁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城——”
“什么人!”董丁湖忽的拔出佩刀,双目精光爆射,警惕地紧盯厅门,关山也猛的跳起,同样拔出佩刀,身体紧弓。
“董将军,你的行为实在令人佩服,这让我想起了为我主战斗的骑士。”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白人青年身体从厅堂口的空中浮现,开口用生硬的大齐语说道,一挥手,又有二十个着装相同的人从空中浮现,手握重剑,把住了厅堂口,隐隐成合围之势。
董丁湖瞳孔一缩,握紧了刀柄,厉声喝道,“夷人,你们用的什么妖术!”
“妖术?”达黎斯一愣,“不不不,董将军,你误会了,这不是魔鬼的法术,这是我主赐予的光影隐身术,一门很实用的一阶神术。”
“我不管这是什么,”董丁湖冷着脸,“你们这些白皮肤的夷人大半夜到这里偷偷摸摸来,总不是来和我董某人谈心的吧!”
“的确如此,董将军,”达黎斯微微笑道,“我们本来的确是来杀你的。”
“哦?”董丁湖目光冷冽,“那又为何现身?你们若不现身,我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的确如此,”达黎斯微微颔首,“但是我听了你和部下的对话后,忽然觉得,你拥有成为一名光荣的骑士的潜质——勇敢,”他笑道,“主将已降,孤城困守,视死如归,我看好你。”
黎远站在斗篷人群中,听着这段对话,恨不得冲上去一脚把达黎斯踢翻,但又不能动,只能在心里无助的喊道,“闹什么幺蛾子啊!”
“你是在劝降我?”董丁湖的表情有些微妙,“还是在羞辱我!”
“董将军,你误会了,我是因为欣赏你的品质,想让你成为我主的骑士,”达黎斯摇头,“这不是投降,是赎罪。”
“赎罪?”董丁湖额头青筋暴起。
“这座小庄园的巡逻和守卫已经去地狱忏悔了,现在只剩你和你的部下,”达黎斯叹气,“董将军,你难道想下地狱吗?”
“杀!”董丁湖忽然发难,同关山一左一右,向达黎斯夹击攻去。
黎远心里一凛,握紧重剑。
“崩山式!”董丁湖长刀横切,气势一往无前,半空中划过一抹雪亮的刀光,刹那间,仿佛照亮了整个厅堂。
“裂地式!”关山大吼一声,毛须乍起,向达黎斯中门劈下,力沉势稳,恍若彗星坠地。
二人的攻势在半空中交错,织成罗网,向达黎斯罩来。
“不错的战技!”达黎斯不慌不忙,喝道,“气盾!”
“轰!”剧烈的响声从刀光与气盾相击处爆出,剧烈的气浪向四周翻涌,整个厅堂都被震塌了,“轰隆隆~”在雨夜扬起一阵微尘。
“咳咳~”董丁湖被关山搀扶着站起,看着在毫发无损下还能护着二十人不被余波所波及的青年,面色复杂,“阁下武功高强,董某佩服,还望在董某死前,告知阁下名讳,不让董某做个糊涂鬼。”
“达黎斯。”青年撤去气盾。
“好!好!”董丁湖哈哈笑道,随即就要自断心脉,“父亲,孩儿不肖,来陪您了!”
“轰隆隆~”霎时,一股无匹的力量忽然从董丁湖眉心冲出,化作一抹伟岸的武人虚影,一掌朝达黎斯压下,在掌影下,整个时空仿佛都静止了。
“圣域!”达黎斯在武人的威势下,难以动弹,“不可能!这片天地,怎么可能有圣域!”
“轰!”一掌落下,天地震颤。
“咦?”武人虚影似有所觉,看向被一团白光包裹,陷入昏迷,正在从空间裂缝努力向外钻的黎远,笑道,“妙!”
虚影轻轻挥手,一团青光从指尖飞出,穿过白光,进入黎远眉心,再次挥手,裂缝扩大,光团立刻钻了进去,消失在了空间之外。
“圣域,呵。”虚影冷笑着消失了,只剩下昏迷的董丁湖和关山,还有化作废墟的鹿县县衙。
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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