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当场宣称开悟,却不与人言说,只作一副颠狂状,自顾离去。这,便是禅修的特点:只求主观直觉,不重交流。解释是没用的,懂也没用,因为你不可能仅凭理性见真如;尤其是生死一关,全靠自悟甚至独觉。而佛祖嘛,哼哼,只会袖手旁观。
呼笑睁开了眼睛。此一幕,他大约是瞧得明白的。
佛教如丛林,它无法像西方一神教那样统一行政,致使东方的世俗政权远远高于神权和教权。教科书里有讲到,这便是东西方文化差异的一大历史根源:一个以人为本,一个以神为本。时至今日,这种差异仍旧存在。
因此,尽管上帝教和佛教在当代均已没落,但是完全可以相信,眼前这些中国官员来此,是诚心礼佛的而与政治无关。
不过,怎样才能自悟呢?总该有方法的吧……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只听那张浚怔怔地问:“如是,此门当入否?”虽同为俗家信徒,张浚却是这几个官员当中官阶最高的,故而凡事由他牵头;这便是以人为本在世俗生活中的体现。
吕本中应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苟佛亲临,于我无益。”
冯辑应道:“纯一直心,不动道场,行住坐卧皆净土。”
众人点头称善。
张浚又问:“如是,当返否?”
便在这时,汪圣锡大声应道:“无来无去,不生不灭!”言了,竟向呼笑深施一礼,然后席地坐于石阶之下,拈花而笑。
在一阵轻嘘声中,张九成也朝上一拜,就地便坐,既道:“坐忘离微,大道同归。吾非无垢,空空一无!”
张浚遂自贻一笑,爽朗拜道:“醒迷俱遣,人佛两忘。吾师也!”当下也坐了。
如此一来,其余官员连同那些僧人也陆续坐了。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石阶上的神秘高人,等待他当堂讲道。
如此一来,高人就闹不明白了:这都瞪着眼睛不说话算几个意思?莫非,等着我提问?那就不客气了!他正好有一大堆问题呢,于是一咕噜坐了起来,大声问道:
“忘掉我是谁,忘掉是否觉醒,忘掉应该干什么,更忘掉为什么,就在这儿干坐着,你们是这意思吗?”
他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有人说Yes就开骂,内容都想好了:如果这样就能成佛,那满世界的人都还闹腾个什么劲?就你们佛教徒喜欢整这些没用的!
结果半晌没人应声。
“答不上来?下一个问题!听说你们学佛的人都懂得生死之道,那么请问,如何拯救一个即将终结的生命?怎样才能战胜死神?”高人已经开始撇嘴了。
现场还是鸦雀无声。从人们嗷嗷待哺的目光里,你只能读出三个字:然后呢?
这尼玛……“你们到底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愿意回答?我虚心向你们请教,可你们倒好,给我玩沉默是金?!”愤怒在堆积。
奈何沉默依旧。
“行,你们狠,我忍!我走,我走还不行么!”这是实在忍不住了,但教养还是有滴,便只好一个人愤然离场。谁知才走了两步,他就忽的转过身来,仰天长啸:“我忍个屁!”
高人崩溃了,扯开嗓门咆哮道:
“憋,继续憋,有种一直憋下去,憋到膀胱破裂才好!然后照照自己,明白自己是什么玩意:智障,脑残!修佛不是可以升天吗,为何你们还在这里祸害人间?哈哈,你们做不了佛,只配做人渣!你以为你脑袋里装的是佛祖吗,屁,全是豆渣!只要提一个佛字,就应该羞愧难当!为何佛祖从不敢露面,因为无地自容!因为你们就是佛祖的耻辱!就算有一天你们见到了佛,那也注定是一场悲剧!”
这一通臭骂,当真是酣畅淋漓,将积压了两个月的郁气全给宣泄出来了,好不痛快。“哼哼,跟我斗,门都没有!”这是又要开始嘚瑟了。低级趣味谁都有,更何况高人。
“我悟了!老东西,我悟了!”
孰料现场有一名听众朋友突然发颠,狂奔而去。
“悟了!我悟了!”
又一个。但这位颇有教养,在离去之前,还知道拜谢一下高人。
这尼玛……望着虔诚的施礼者,高人的表情凝固了。“不会是被我骂傻了吧,这样都能开悟?不行,你开的什么悟,得给我说清楚了!”好嘛,你也有死乞白赖的时候,硬拽着人家不让走,“我哪里做得不对,我改……”
“哈哈哈哈,善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大笑,声音稚嫩但很悦耳。
呼笑回头张望,只见从佛堂里走出来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和尚,竟然,是先前曾在这里静坐的群众演员之一。
是时,在场的人都起身向那小和尚行礼,口呼“尊者”。
而小和尚竟然受了,他下至阶半,独向呼笑行礼,然后说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把呼笑吓了一跳:“施主骂得好,佛祖算个屁,狗屎!”
总算有人搭个话了,呼笑却没空感动。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上下左右来回地打量:这小和尚一身紫衣,风度翩然,气场非一般的强大。但,我啥时候骂过佛祖了?你这是歪曲!莫非想为这帮脑残报仇?嗯,来者不善!而且,竟敢抢我的戏!
“哟呵!这么说,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呼笑战意爆发,见对方刚要动嘴,他抢先断喝:“报上名来!”随即把眉头一扬,嘴一撇,最后呲牙一笑!
谁见着这张脸,谁就能深刻理解什么叫如临大敌,活脱脱就是一架公鸡中的战斗机。
怎知对手十分从容。“小僧法号大慧。请问施主贵姓高名?”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缓缓拈了一朵花(手印),然后对准呼笑的腹部,隔空一指。
呼笑刚刚报出了“唐小乙”的大名,就忽然感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暖流在腹内形成,立即本能地连退两步,同时惊叫:“你干什么?”
小和尚淡然道:“全部身心世界,乃是一部血淋淋的首楞严。”这分明是答非所问,更是故弄玄虚。
“敢玩阴的,找死!”呼笑挥起拳头就打。
小和尚侧身避开,同时说:“眼、耳、鼻、舌、身、意,此‘六入’也。人有六入,然后有苦、乐、欲、爱,然后有‘有’,然后有生、死。”敢情他是在回答呼笑刚才的问题。
呼笑听了虽心有所动,但既然已经动了手,那就必须做过一场。便不搭话,披头盖脸一通猛攻。
哪知对手形如鬼魅,任你怎么攻都沾不得人家分毫。
而且小和尚的嘴巴就一直没停过。他说:“真要命的是自己的身和意,关死神毛事?若要勘破生死,须得真身真意,破除幻相,明明见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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