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眨眨眼睛，互相看看，连连点头道：“自然是好事。”
将离也点了点头：“那好，第二种情况，士伍没能将老丈救出，老丈溺亡，年轻士伍一人返回。”
巫马勤最先开口：“虽有遗憾，但天意难违，所幸年轻士伍无碍，而那老丈……终是个老人了。”
“是啊，若是附近没人经过，老丈必是一死，又何谈救与不救？”
“年轻士伍当得一个‘义’字，冰湖险境，孤身救人本就不易，无功而返乃是常态，此举应当褒扬。”
“是‘仁’字吧？”
“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好了。”将离赶紧喊停，“接下来还剩两种情况，我就一并说了吧。
“第三种，年轻士伍非但没能救起老丈，连他自己也掉进冰湖，与老丈双双溺亡。
“第四种，年轻士伍将老丈托上冰面，使老丈得以爬回岸边求生，而他自己却沉进湖中溺亡，诸位，如何看？”
“……”
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大家都在沉思，将离趁着空挡喝口水，那黛蓝衣服的“少年”也低下头思索起来。
辛冬子朝众人拱手道：“诸位，鄙人有一陋见，就在此抛砖引玉了。”
“张兄请。”
“鄙人以为，士伍尚且年轻，为救一老丈身亡，实在可惜，若是换做鄙人，就算自己精通水性，条件如此艰难，也无法忽视自身安危而过去救一陌生的老丈。”
将离边听边揉着虎口上的疤，同时“嗯”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
另一人道：“老丈干嘛去冰面上，没事找事，害得别人为他丧命，且还是一年轻士伍，当真不值。”
“两人一起死就死了，如果只那老丈一人回来，他还有脸活下去么？我看呐，士伍的家人大概会去找他偿命的吧。”
“话不能这么说，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就是场无奈的意外。”
“那士伍也是的，又没人让他救，这不是白白搭上一命么？救上来人家未必感谢他，说不定还反咬他一口说是他推老丈下水的呢。”
“竟有这种事？”
“什么人都有。”
“这也太……别人好心救他，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各位想想，如果那老丈是各位自己的父亲呢？是不是希望能有人去救他？”
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大厅里话声渐响，有人边喝酒边说那士伍仁义或愚蠢，吃着肉脯骂那老丈活该或害人，开始有人粗着脖子红着脸，为了老丈上冰湖的原因争执不休。
巫马勤拱手问向将离：“那九原君是如何想的？”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转过头瞧他。
将离想着一会儿要去庖厨拿稌米和酪浆的事情，此时没注意他的话，巫马勤便近前又问一句：“九原君？”
“嗯？”这才回过神来，“哦，这种事如何想都好，没有对错，评论也不那么重要。”
“不重要？”
将离点点头：“就算这里吵破了天，那也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诸位大可吃着喝着，谈论别人的生死，或是弄个投票，投那士伍死得值不值得。
“也不用设身处地去想若那老丈是自己的父亲又该如何如何，没有人能真正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因为各位不是别人，也无法成为别人，一切都只是无用的设想，除非那个冰洞里真的是自家父亲。
“而到了那时……我也不知道到了那时会怎么想，因为这仍是个假设。”
辛冬子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犹豫道：“九原君，请恕鄙人直言，公子这番，鄙人听不太明白。”
“是啊，什么意思啊？什么投票设想的？”
“意思我懂，可什么叫‘不是别人’？”
将离落在案桌上的手指轮敲一阵想了想，想定后又叩了叩手：
“因为生活阅历的不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看法，各种各样的看法碰撞在一起，难免摩擦起争执。
“所以关键不在看法，而是看自己会怎么做，是生是死都由自己的选择所致。
“若是觉得自己可以，那做了就不要后悔，若是没做就更不要自责，没有谁该去救谁，也没有谁拖累谁，
“没有应该与否，也无关对错，而只有我能怎么做、我要怎么做，然后要么去做，要么不做。
“诸位是义薄云天的豪侠剑客，遇到这样的事，或救或不救，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就像我去救那兽人史一样，冲进去之前，我派人去喊护卫来，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保全自身的举措，可是时间不够。
“等不到护卫抵达，那些狼就会把兽人史前前后后地扯开，不管他身陷险境是为了什么，我当时的决定就是我要救他。就算死在狼群里，也不后悔这个决定，跟他怎么样无关。”
将离说罢又叹一声：“可惜他还是死了。”
话音落了许久都无人开口，有人默默推开面前的吃食，有人看着自己的剑发呆，巫马勤和辛冬子对视一下，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
将离挠挠脸，起身冲着周围拱手一圈：“感谢诸位愿听在下这一番谬论，无论是否同见，今日全场免单，大家敞开吃喝，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了。”
这话倒是有人接得快，道谢声纷起，大家目送着将离向厅后走去，接着又坐下小声议论他的那些话……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就算是死了……也不后悔？”
“既然后悔，那为何要做，自己的选择，就当无悔。”
“若是没有那个本事，又怎会去做？”
“一旦决定，虽死无悔，此人心性坚决。”
“所以……九原君还是没说，他掉进狼群为什么没死……”
“呃，好像是的。”
……
还没出多远，将离忽然停下脚步，他闻到一阵淡淡的草本清香，有人告诉过他，这种香气来自杜衡草。
然后看见那个黛蓝色的身影，两人隔了桌客人相顾一眼。
那“少年”心跳微微加快，期待他能过来跟自己说些什么。
三秒之后，将离朝她颔首示意，表情平淡，随即转身离开。
“少年”兀自低头浅笑一下，暗暗叹息：
若是只能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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