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漆漆的身影蹲在黑漆漆的暗巷中,小声嘀咕了一阵。
老甲便带着将离回到君府院墙外,错开巡逻的守卫,给他重现了一段自己把小狼唤出来的戏码。
一人在外吹哨,另一人在内应埙。
将离不知道他俩是怎么从单调的音节组合里成功沟通的,但小狼确实又从狗洞钻出来了,先出来的是腋杖……
在院外小树丛看到将离的时候,这孩子全躯一震,狠狠打了个激灵。
立刻表现的像个犯了错误被当场抓包的孩子,藏在老甲身后。
他确实犯了错误,也确实被当场抓包。
“你暂时不能呆在君府,”将离说,“去这位老先生家暂住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声,我再想想怎么安置你。”
小狼听得懂,他只是不会说,看着将离摇摇头。
“留在这里,你就会被人带走,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但肯定都是不好的结果。”
小狼撇撇嘴,朝着老甲嘀嘀咕咕。
老甲皱眉不语,这孩子就捅捅他胳膊,让他给翻译。
将离并不惊讶这两人的互动,小狼能跟他用哨音交流,就一定是认识的。
虽有好奇,但眼下不是求解的时候,他也看着老甲等他翻译。
老甲叹口气:“他说你能保护他。”
“唯一能保护你的办法,就是让你消失。”将离说。
小狼皱起眉毛,他不明白将离说的“他们”是谁,什么又是“不好的结果”,他不想离开君府。
只呆了短短两个月不到已经有了家的感觉,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他喜欢这种感觉。
小狼坚决地摇了下头,扑到将离身上死死抱住他,就像他小时候死死抱住祖父那样。
将离没想到他会像块赖皮膏药一样贴上来,双臂被紧紧箍住。
推开这孩子并不费劲,但他也只是抽出一只手抵在小狼后脑,轻拍两下:“你乖乖的,等过了这阵,咱们再想办法。”
老甲回头张望一眼,院墙拐角隐隐传来火光,估摸着守卫快转过来了,他对着小狼低喝一声。
“走!”将离重重推开他,目光冷漠坚定,不再给小狼迟疑的余地。
老甲狠力拽着他离开,将离冲他作揖道:“有劳先生了。”
一老一少三步一回头地跑远,守卫听见那边有些动静,大喝着就要追去。
将离赶紧跑出小树丛,挥开双臂把他们吸引过去:“这边!是我是我!”
守卫举着火把跑进才发现是九原君,行礼之后询问一句,将离朗声笑道:“嘿呀,我出来夜跑的。”
次日,他就在府中声称,胡人小奴逃跑不归,搜索不得,命人封了狗洞。
……
……
时至今日。
老甲把地上小狼留下的脚印全部踩掉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外的木墩上发了会儿呆。
将离还是没给他钱。
不过就像他承诺的那样,老甲去云中居找到掌柜报上大名,那叫赵谦的掌柜就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有屏风的坐席,好吃好喝照顾着,还给打包。
小狼对伙食的要求并不高,老甲每天给他带回些肉脯和粟饭,他就能吃得喷香,主要是得有肉脯。
他一般都呆在屋里,老甲不让他出房门,说他在院子里咯当咯当地会让邻居听见。
但小狼喜欢咯当咯当,趁着老甲出门,又在院子里咯当了一圈,此时大概是回屋了的。
老甲对着院角发呆,忽然又看见一串奇怪的脚印,刚要起身去细瞧,大门就被人轻轻叩响了。
“何人啊?”
外面那人不说话,只是传进一阵苍老干枯的咳嗽声,像是有肺疾。
老甲警惕地站到门后,扒着门缝朝外看,看见半张面红耳赤、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头脸。
老甲见是一老人,看样子比自己还要老上许多,稍稍放松下来。
但他不认识这人,也没在同里见过,依然紧闭着门,问他:“老丈何事?”
门外老人深吸两口气,顺着胸口,声音如枯柴,虚弱中空:
“请问……呼……您家要柴么?”
老甲这才看见这老人身后确有高高的一大捆粗枝,里巷门口确实会有人卖柴,但鲜有进到里巷中来敲门兜售的。
那人听门里没声,像是猜到了老甲的疑虑,唉声叹气着自言自语道:
“唉……老朽家中困苦,冬季只能捡些碎柴来卖,勉强维生,今日在外转得一圈下来,竟无人需柴,这才不得已进到巷中挨户询问,你若是不要,那老朽……”
他搓着步子转身,背后的重柴看起来几乎要把他整个压垮,“……就只好去到下一处里巷了……唉……今冬难过哟……”
老家往柴棚斜瞄一眼,家里还有好些柴,并不太需要。
但这门外这老丈是在可怜,那是一个比自己还糟的老头子。
小狼在屋里如果听见院中有人,自然也不会生出动静,当是无甚大碍。
老家想了想,喊住背柴老丈,咯吱咯吱抽出门闩。
那老丈慢慢悠悠转身,直朝老甲拱手道谢。
他老得触目惊心,脸上皱纹如刀劈斧砍,颤颤巍巍抖抖霍霍,老甲都不太敢去碰他,怕他一碰就倒。
心想如果自己过个十年二十年也变成这样,那还不如一剑了结了呢。
此时也只能在前引着老丈进院,他前脚刚跨进门里,就又是爆发出好一阵的猛咳,跟个破风箱一样,唾沫星星点点地飞溅。
老甲揪着眉毛,上手就要帮他卸柴,那老丈连连摆手:“还请……还请赏老朽一碗……一碗水喝。”
老甲点点头,揣着袖子,走去水缸舀水。
碗在屋里,他不想开门,直接拿着瓢就要给老丈当碗。
转过来时,背柴老丈已经不背柴了,早就把那么重的一捆柴落在地上,也早已把老甲的院子仔细打量了一遍。
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居,里巷的人家都这样,约莫四、五亩地,前院四株桑一口井,后院好像养了几只鸡。
柴棚里除了柴,还堆了杂七杂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算是穷的。
别人家里都有狗有猪,他家好像只有些鸡,却有个射箭的侯靶。
老甲端着瓢,走一路洒半瓢,给到老丈面前时,就只剩一点点了。
老丈道谢接过,摸摸虚虚地抿起水来。
老甲揣着手弯腰去看他的柴:“怎么卖啊?”
“二十钱,全给您了。”
老甲摇摇头:“太贵了太贵了,你这雪里捡的吧,柴都湿了,给便宜点。”
他说着伸手上去想要抽出一根湿柴当样本来讨价还价。
那老丈目光一厉,登时将这捆柴拖到身边。
还冲着老甲摇摇手,一副苦巴巴的表情委屈甚深,边咳边道:
“老朽……呃咳,啊咳咳咳,老朽从来不卖湿柴,你为了省两个钱,啊咳,怎能……怎能信口胡言……罢了罢了,老朽不卖了便是,也不能……呃咳咳,被人冤枉了去。”
老甲“嗯”了一声揣起袖子,阴沉下脸,由着这人磨磨蹭蹭地拎柴。
只刚才那一瞥,他就在那捆粗柴里瞧见一个东西。
即使被包裹着黑布,那个形状对于他这种挥了一辈子剑的人,是永远也不会认错的。
是一把剑柄,这捆柴里藏了剑。
来者不善。
屋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动,引得院中两人同时紧绷起神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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