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冰雹,使得气温骤降,连日的闷热暑气得到短暂消解,巨鹿城仿佛一夜回到冬天。
城中里巷一下喧闹起来,各家都在检查房屋的情况,一些房子漏了屋顶,窗户也被打破。
街道上铺满白花花的雹球,人们蹭着脚,踢开雹球,开出一条又一条道路,全城都是“咔嚓咔嚓”踩在碎冰上的声音。
有孩子在扔雹玩,还有人带着畚箕来铲雹,准备拿回家当冰。
总体看起来还算稳定,没有出现房屋倒塌的情况,就是不知城外田地受灾如何,具体的要等天亮之后才好统计。
赶夜市的人们衣物单薄,搓着手,抱着臂,挤挤攘攘地走出市集。
着急慢赶地回家,还不知道家里被砸成什么样了。
市集门口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将离他们,等人群都走光了,才慢慢悠悠、散步一样地出来,
他和夕雾两人走在前面,正低声说些什么。
公羊丘跟在后面,一脸的纳闷。
刚才将离被这姑娘认了出来,还说什么“要让咸阳知道”的话,公羊丘就做好了可能要杀人灭口的准备。
谁曾想将离居然愿意把实情告之,看来这人同他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阿——阿——嚏哟!”
将离吸了吸鼻子:“……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夕雾专心听完,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又成亲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唉……你以为我想?”
“装得一副无奈模样,其实暗自快活,何必?”
将离不否认。
她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有多痴情,原来男人的专一,不过如此。”
“你看看你,”将离啧啧嘴,上下打量她一眼,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遗憾道:
“整天女扮男装,带着剑跑来跑去地杀人,你这样子,哪个男人敢要你?所以你大概是没有男人的吧,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人?”夕雾停了停,瞄了他一眼,“我若是有呢?”
“那还真是不容易,我向他致敬,并且投去同情的目光。”
“何意?”
“不懂算了,诶,那你怎么在巨鹿?是来杀人的吗?”
夕雾低头想了想,声色冷峻道:“我想杀的人,还没找到。”
“呃……好吧。”
将离不明白她的意思,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就不再多问。
他伸脚够来一颗网球大小的雹球,边走边踢,然后用力一击,雹球被踢碎,散成一地冰花。
他起了些玩兴,又找来一个球,走几步踢一下,突然“呃”了一声,拉疼了背,停下来揉了揉。
夕雾默默看着他,随口说道:“这雨雹虽然鲜见,但以前也发生过,夏季居然落冰,天气乍冷,仿佛冬日,很奇特。”
“嗯,”将离把雹球一脚踩碎,“就是一种自然现象,你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么?”
“天要下雨,何须为何?”
他摇了摇头:“不求甚解,孺子不可教也。”
夕雾轻笑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说说,天为何会下雨?为何会起风?为何会下雪?又是为何会下雹?”
将离刚要开口,她又继续说:“一天为何分日夜?一年为何有四季?大地为何有山川?为何有江河湖海、日月星辰?山林为何有鸟兽?世间为何要有人?为何有五谷、五味、五音、五行、五色……”
她“为何这样”、“为何那样”地问了半天,语气天真,眼神有光,表情也活泼起来,越说越兴奋。
“你……”
将离笑着看看她:“你还真是十万个为什么,不要得寸进尺了啊,别的不多说,说了你也不理解,我就先来跟你讲讲,天上为什么会下雨。”
夕雾不满道:“你左一个‘我不懂’,右一个‘我不理解’,把旁人都看得这样轻,自视甚高,贵族的臭毛病。”
“随你怎么想,就算是面对帝王,我也会这样说的,来,咱们不要转移话题,关于这个天为什么会下雨啊,是因为有云。”
她突然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将离,两秒之后噗地笑出:“这个人人都知道,云积落雨,有云才有雨,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那你知道云里为什么会有雨么?发生了什么?”
夕雾扬着眉毛,点了点头:“你说。”
“我先问问,你觉得为什么会下雨?”
“云中君,雨神。”
将离笑了笑:“云中君……你是认真的么?还是你知道世间并无鬼神一说。”
“我并不信其存在,但我也是认真的。”
将离想了想,说道:“其实抱着这种朦胧的想法也挺好,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原理,美好程度就会大打折扣,又何必去追根究底?”
他是随口说说,夕雾可没有左耳进右耳出,她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要寻的杀亲仇人,心思一沉,不去追根究底,怎能报仇雪恨?
“姜兄!”公羊丘在身后喊了一声。
二人同时转身看去,他离得很远,孤零零站在岔道口,指指另一条路。
方才,将离和夕雾聊了一路,不知不觉跟她走去她住的逆旅,而驿馆则是另一个方向。
公羊丘见两人越走越远,像是没有要停步的意思,才出口喊住他们。
将离“哦哦”两声,朝他招招手,这边又向夕雾道别:“那就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出城,此去一别,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了,你自珍重。”
他说完就要掉头。
“等一下!”
夕雾突然喊住他,她还没有准备分别,不光今晚,也包括以后。
将离转身回来,眨眨眼睛等她说话,可她又没有立即开口。
老实说他冷得够呛,腰背也要急需平躺。
“你不冷吗?”他问,“赶紧回去吧。”
夕雾轻摇一下头,她好像从来不冷,也从来不热。
此时心口堵了好多问句,她想一条一条全部问出,但筛选半天,也不知道先问哪句好。
而那边公羊丘又喊了一声“姜兄”,她就脱口而出问道:“姜兄?”
“嗯,新名字,姜承,姜尚的姜,继承的承,哦,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夕雾犹豫了几秒,嘴唇颤动一下,缓缓道:“夕雾,夕阳的夕,迷雾的雾。”
将离笑了笑:“一听就是假名字。”
“无关真假,旁人是这么叫我的。”
“那好,后会无期。”
“那个……”她又喊住他,“你以后,就不回天秦了吗?”
“回来干嘛?我以后都会在南楚,划划船,下下棋,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什么的,多好,多安宁。”
夕雾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与他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那好,珍重吧。”
说完转头就走,将离目送了她几十步,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才回头去找公羊丘……
两人以为今晚过后,此生就不会再见。
结果第二天城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重遇,而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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