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地下密室里火把如林，把这深入地下的空间照得敞亮。
巨鹿县令庄欢、县尉庞赫、书吏杨布，还有队率张简跟两个随从，几人举着油灯，顺着地道匆匆赶来。
这里被改造成牢狱，装了栏杆和一些基础设施，守了五名便装士伍，看押着十一人。
六个少女，五个孩童。
总共十一个流民。
给废里流民的稀粥里被下了药，为了使人察觉不出，药量放得很少，一般只有体弱者才会晕厥，多为女人、老人和孩子。
他们就在年轻女子和低龄的孩童中间挑挑拣拣，让医师说他们的了疬病(麻风病)，以此为由，将人强行带走。
交易定在今晚，他们要把抢来的流民少女和孩子卖给奴商。
庄欢走得一头汗，肥头猪脑汗流满面，庞赫跟在后面，阴沉着脸，他们二人刚在上面吵了一架，这会儿互不理睬。
几人一进密室，里面的士伍“唰”地起身。
庄欢谁也不看，径直走向“牢房”，十一人已经被下药迷晕，横七竖八地倒在里面。
庞赫问向一个士伍：“人派去了么？”
“回禀县尉，人刚走。”
庞赫点了点头，看看密室另一边的地道。
那里通向城外巨鹿泽畔的一处空屋，荒废了好几年。
庄欢刚上任时，并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他在积了灰的县府书库中，看到了巨鹿县志，还有几十年前亢宿观的羊皮图，才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连通着城里城外。
他向来不安分，一个胖子怀揣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总想着在官职之外谋求一些能赚钱的副业。
黄河水患给了他灵感。
水患没几年就要爆发一次，每逢水患必有大批流民，流民又给所到城邑带来慌乱，人们唯恐避之不及。
更有宋子城事件的发酵，使得流民成为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命如草芥，是即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追究的人。
奴商一般会直接抢人，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有些地方的卒兵守卫严格，他们无处下手，也有很多流民抱团，自己形成了保卫队，有棍棒武器，夜晚宿营还有男丁值守。
就算费力抓来一个两个，也只能卖出寻常奴隶的价格，吃力不讨好。
所以他们需要相对容易到手的奴隶货源，而且要有可以挑选样貌的条件，如果能挑些品相好的，就可以一次卖个高价。
商机啊。庄欢这么想。
别看他胖，懒得动，脑子可从来没停过。
很快就牵上了几条奴商的线，可他一人显然不能成事，于是拉拢了手里有兵的县尉庞赫，张简是庞赫的小舅子，管着一队县卒，自然也入伙。
而书吏杨布是庄欢的亲信，再加上张简手下的五个人，这些臭老鼠凑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人口贩卖团伙。
每每有流民围城，他都让庞赫放一些人进来，再把人集中看管，以各种手段和借口来“进货”。
多次尝试下来，发现在稀粥里下药、再谎称有疬病这个方法非常保险。
一般来说，当时对麻风病的处理手段简单粗暴，非烧即埋。
而且麻风病有传染性，使人闻之色变，为了避免传染给他人，都是尽可能快地解决掉。
即使这人有亲人、朋友，在非常时期，面对恶疾，面对强硬的官府，他们也基本不会去求证、或是多做抵抗，只能任由官府把人拖走。
就算事后上面有人查问，自己的理由也很充足，有谁会跟凶猛的疬病过不去？
但这样做的缺点就是量不能大。
为了让这桩生意可以做得长远、稳定，每次的人数都很节制。
太多了会明显，太少了又不赚，所以他们都选择样貌好的来卖高价。
这些被选中的流民，已经不单是卖出去做奴隶了，长得漂亮的卖出去还能做什么用，不就都是用来玩乐的么。
这样的买家一般也不缺钱，所以这条线很赚，几乎是开张一次吃一年。
而且风险小，只要把团伙里的人喂饱，把城门一封，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再说郡守和其他郡级官员，他们对封城基本没有异议，因为邻近郡县都是这么做的，也只能通过封城来挡住外面的流民大军。
不过今年有点奇怪，郡尉在外练兵不谈，郡守愣是连面都没出，往年都至少会去城墙上视察流民情况。
庄欢也不做多想，照常经营着他的小生意。
他们在这间密室等待，派人去地道另一头的空屋和奴商碰头，等那边到位以后，这人回来报信，再把“货”送过去。
这会儿他们就在这干等，地下阴冷，汗津津的庄欢已经不出汗了，而且变得有些舒适。
不过庞赫坐立难安，在旁踱着步子。
这个庞县尉胃口大了，吃不饱了，觉得自己出力最多，都是他派兵、派人来“进货”、“看货”、“送货”。
而庄欢仗着奴商的人脉，掐着庞赫的上游，从不让他跟奴商接触过多。
这让庞赫心生不满，方才二人在地面上的屋子里发生争执，完全就是分赃不均的窝里斗。
之前两人都是五五分，看似公平，但庞赫的那份，是连着张简和五个士伍的份，这样分到他手上的就根本满足不了他。
“二八，”庞赫说，“我们八，你二。”
庄欢嗤笑着摇摇头：“你才二，没有我，你们能吃上这碗饭？”
庞赫眼里带怒：“没有我们，你能吃饱？”
几个兵鲁子一时没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杨布是个贼精的老东西，眼睛一转，上前调解道：
“二位都是劳苦功高，相辅相成，少了谁也不行，请听鄙人一言，这事儿，等我们做完这单再上去讨论，眼下不是时候，可不能让奴商看出端倪，不然他该是要趁机牟利的，到时谁也吃不饱。”
庞赫冷哼道：“我们本来也没吃饱。”
庄欢忍住不发作，他知道自己成事全靠庞赫的人手，马上就要交易了，可不能因为置气而出什么岔子。
本来可以就此平息的小风波，又被张简一句没脑子的话给挑了起来：
“是啊县令，我们这么多兄弟，怎么也得多分点，你跟杨书吏二人吃得也太多了，不嫌撑啊？”
他一人说话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煽动了其他士伍。
另几人相互看看，微微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县令啊，我们兄弟这么多人，还不如你们两个人拿的多，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抓人、运人不都是我们？你们做了什么？不就认识几个奴商么？”
“改天等我们也去认识几个奴商，就用不着你了啊。”
庄欢喷嗤喷嗤喘粗气，脸颊上的肉都在颤抖。
杨布连忙摆手道：“各位，这又是哪儿的话呢？合作要紧，我们先合作，再谈钱的事，可好？”
“不好，”张简开始较劲，“不把钱谈好，别想让我们给你干活，这十一个人是我们抓来的，我们自己送。”
“对！自己送！”
“就不劳烦县令了。”
“您就在这待着吧，我们——”
“放肆！”庄欢指着他们大骂：“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平时我少过你们一口吗？啊？现在翅膀硬了，来咬我了？我告诉你们，奴商见不到我人，是不会付钱的，你们就等着吃屎吧！”
“庄欢！”
庞赫也暴跳起来，回指道：“你不要欺人太甚，逼急了，县令也是可以得疬病的！”
庄欢气得脸变形，走近两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一字一蹦道：“你敢！”
庞赫不甘示弱，狠声回敬道：“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黑着脸，僵持不下，在用目光角力，突然……
咚——
从来时的地道里发出一声异响，众人瞬间冷静下来，神色紧张，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张简给士伍使了个眼色，他们噌噌抽剑，慢慢朝那边靠去。
“什么人？”庞赫喝问道。
黑洞洞的道口没有回音，张简不耐烦，抽出剑，大步走去。
那边猛然冲出三道身影，一胖一瘦一矮，手持奇异兵刃朝众人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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