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耶,这人已经睡了三天了,还能醒过来吗?”
“看天意吧,若是老天有心留他,自然会醒的。”
“可他全身都是伤,头上也是。”
“耶耶已经给他治了,能不能醒来都看他的造化。”
“那他脸上这道呢?看样子是旧的。”
“那是剑伤。”
“嗯……耶耶啊,这个大竹筒是他的么?”
“背在他身上的。”
“都裂成这样了,咦,里面好像有东西……”
“勿要乱动他人之物,你——”
“啊,是一把剑呐,耶耶你看。”
“这是……”
“真好看,剑身泛红光,我认得,这是赤金,谷里也有一柄呢。”
“……”
“耶耶,你怎么了?”
“却邪剑……快,快去取我那千年老参来,此人务必要醒。”
……
……
初秋微凉,云淡风轻。
清新的稻香,淡淡的果香,还有甜甜的桂花香,在山谷间悠然地弥漫开来。
孩童欢快的嬉笑声,妇人的吆喝声,犬吠鸡鸣,牛哞羊咩,还有鸭子,有鹅,有各种不知名的小鸟。
咚咚咚的切菜声,唰唰唰的筛谷声,咕噜咕噜热水冒着泡泡的声音,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间往来种作……”
男人脑中频频浮现出这一段话,就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的符咒,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
脑中一片混沌,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一梦之后,恍若隔世。
我是谁?
全身剧痛,从头痛到脚,就像所有骨头都被人打断了一样。
估计也是的确是被人打了,被谁?
男人轻叹口气,微微睁眼。
初时迷糊不清,想抬手揉揉眼睛,没有力气,手上麻麻的又痒又痛,还绑了绷带。
他就这么躺着,慢慢去适应光线和身体,之后慢慢才看到一截木头房梁。
屋子里光照柔和,缓缓飘动着一缕热气,药味儿。
从窗子照进来一束阳光,光中慢慢悠悠浮荡着星星点点的微尘,如跳舞般曼妙轻盈。
窗外跑过两个孩童,哗啦一阵,像是撞翻了什么东西,撒得满地都是。
“你们两个唉,慢点啊,也不怕跌了。”
一道轻柔的少女声,像是在责备,但语气亲切温婉,并无责怪。
“子夜姐姐,一会儿来我们家吃饭吧,我阿娘做了蛋羹。”
少女笑着摇摇头:“耶耶让我守着那人,等他醒了,就要去喊耶耶来。”
“嗯……”孩子想了想,“那人是谁?他在我们这儿呆了好几天了。”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等他醒了,你自己来问。”
“呜……我才不要,他脸上有道疤,好吓人。”
这孩子说完就跑,子夜笑了笑,推门进屋。
男人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他很渴,口干舌燥,但相比之下,弄清楚周围的情况更重要,还有……
自己是谁?
少女端着一碗药草,在窗边坐下,倒进药碾子,轻轻碾着。
案上有个小炉,上面噗噜噗噜煮着一壶药,对面有个打瞌睡的少年。
他听见少女进来了,立马打起精神,假装自己一直在专心守药的样子,打开壶盖舀出一勺浮沫。
这是少女的双生弟弟。
姐弟俩是龙凤胎,姐姐在夜里出生,叫子夜,后半夜临近日出,弟弟也跟着出来,叫子旦。
两人都是十七岁,子旦虽然比姐姐高,但脸蛋看上去更稚嫩一点。
榻上的男人一直都不知道屋里还有一人,只知道进来个少女。
子旦很安静,默不作声地守着药壶,听着姐姐在窗外和孩子们的对话,此时说道:“我想吃蛋羹。”
男人凝神听着。
子夜瞄了他一眼:“看你馋的,一会儿我来做吧。”
“嗯嗯,”子旦开心地点点头,“还要放小鱼醢,我去拿鸡蛋。”
他放下话,起身就往外面跑。
“你等等,”子夜喊住他,“二毛出去玩了,你若看到,就喊它回来。”
“知道了。”子旦应声跑出,子夜浅笑着摇了摇头。
“呃咳——咳——”
气管干涸,胸腔灼热,男人忍不住咳嗽一声,这大概也是世上最难掩盖的事情了。
子夜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男人醒了,便放下药碾,来到榻前,半蹲着看看他。
“你终于醒了啊。”
男人皱眉盯着这个水灵灵的漂亮姑娘,默不作声,又往门外瞥去一眼。
“别动。”
子夜见他嘴唇干裂,转身去倒来一碗水,坐在榻边,用小勺喂来,边说:“你刚醒,不急喝水进食,先润润唇吧。”
男人并不张嘴,他隐约觉得什么东西有毒,还毒死了人。
而且自己好像被人追杀,此时很难放松,警惕地摇摇头。
子夜举着勺子,叹了口气,把碗放到一边。
这时,子旦拿着四个鸡蛋兴冲冲地跑进来:“姐——”
看见屋里情况,他顿时停住,半步半步地走过去,眨巴着眼睛和那男人对视一眼。
“他……醒了?”
男人看着少年呆萌的样子,在心里笑笑:我眼睛都睁开了,那可不是醒了么?
子夜点点头:“去喊耶耶来吧。”
子旦又拿着四个鸡蛋转身跑出,刚往门外跨了半步,忽然停住,着急忙慌地把鸡蛋放在窗台上,才继续跑掉。
子夜轻声问向男人:“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男人一脸懵:我也想知道啊。
不过他现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失忆了。
但又并不是完全一片空白,朦朦胧胧地有那么一些印象。
就像捅不破的窗户纸,能看到后面晃动的影子,但就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鬼。
男人突然一阵紧张,猛地拍住胸口,手伸进衣襟摸索着。
胸前空空荡荡,心里也空空荡荡的。
丢东西了,什么东西?
他能感到自己脸色煞白,唰地一下退去血色,眼睛不安地、失魂落魄地转动着。
丢的这玩意儿,跟命一样重要。
“你在找这个么?”
子夜从榻边拿来一枚玉佩,拎着细绳吊在男人眼前。
洁白的玉佩慢慢转动,凤纹,一点红,红点正好落在凤眼的位置。
男人在看到这个玉佩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在找的就是它,瞬间放心下来,舒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子夜把玉佩放到他手里,说道:“这是挂在你胸前的,耶耶要为你治伤,就暂先拿了下来,你莫怪啊。”
男人看着她,微扬起嘴角,摇了一下头,握紧手里的玉,心情低落。
他知道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却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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