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百里琴和凌霄之后,南望也告退离开。
书宫里就只剩将离和熊诚二人还有几个服侍的宫人,熊诚屏退左右,他想和将离单独说说话。
其实自从将离的真实身份被公开后,他们俩的谈话,就都是像这样没有第三人在旁。
冬季的宫殿窗外挂上厚重的毛毡,把凛冽的风啸挡在外面,两座大燎炉把屋里烘得犹如暖春,偌大的前殿里除了隐约噼啪的炭火,就再没半点杂音。
“咳、咳。”将离轻咳两声,慢慢走到燎炉边,烤了烤手,像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熊诚也走过来和他一起烤手,脸上映着炭火红彤彤的暖光。
他瞥来一眼:“不要以为孤会因为你的身份而避嫌不用你,别想偷懒!给孤去守信阳城。”
将离叹了口气搓搓手背:“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帮陛下请南墨出山,陛下就不用我上阵了么……”
“是啊,”熊诚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孤说的是不用上阵,守城跟上阵可是两码事,你一个堂堂封君,想耍赖不成?孤告诉你啊,你这就是欺君,要杀头的嘞,到时你一家老小上孤这来哭,孤可受不了。”
将离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谁在耍赖。
“让我去守城,屈令尹不会来找陛下的麻烦么?还会说什么任用奸细、与虎谋皮之类的话,他老人家啊,看我一万个不顺眼,觉得我是天秦奸细哩。”
熊诚定睛看向他,神情猜疑却又带着调侃:“不是么?”
“呵呵,”将离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都到这个关头了,争论是与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吗?”
“好!”熊诚拍了拍手,“就是你了,信阳城,给你两日与家人道别,后天便启程吧。”
将离皱眉看向他:“陛下是认真的?闽地那边可还没稳定呢,不用我去看着么?”
熊诚揣着手,不缓不急道:“你的南征署,在与天秦开战期间,孤打算派越通暂代接管,南郢也会派咸尹府的人过去监察,毕竟会稽离闽地更近,海路行船也更方便。
“淮水要用兵,北方防线目前只有二十万,正在从西、南两方北调,而闽地那十万驻军正在回撤,那边只留五万即可。
“孤收到了消息,骏部的吁夏很懂事,与南征军的合作也很顺利,已经选好了治所的地点,只待垦荒伐林,到那时,闽地便会建起一座真正属于我南楚的城邑。
“而你之前提议的那条运输水道也开始动工,用的都是当地劳役,等这条水道竣工,进出闽地就又多了一条近路。
“你看,你对闽地的建议啊,孤都采用了,放心,等这次过后,闽地还交还给你开发,全都种柘杆,要继续造红糖啊,还要卖到西域去呢。”
将离盯着燎炉中星星点点的炭火星子,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这些事情听起来已经是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事,而他却全然不知。
都是熊诚自己的决定,他跳过将离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看似轻松商量的口吻,其实只是君主下发的一个通知,意思就是:孤做好的决定不会变,也已经开始实行了,你必须服从。
将离暗自笑笑:好啊,你个熊诚,长本事了,不用跟我请教了,好事。
不过……
“陛下为何……非要让我去面对天秦?明知这样做会有争议。”
熊诚慢慢转身,背起手一步一步往案边走去:“你相信宿命么?”
将离望着他的背影,不答话。
不信命,不代表宿命不存在。
熊诚也并不打算等他的回答,背对着他继续说了下去:“孤信,孤请大司义卜过,孤自己也卜过,卜辞有言,能帮南楚对抗天秦的人,是一个秦楚人。”
“秦楚人?”将离皱了下眉,不光是这个奇怪的词,也是因为楚人的迷信,居然总把对胜利的期许寄托在占卜上。
“你,”熊诚慢慢转身,“父亲是天秦人,母亲是南楚人,是的,就是你,秦楚人。”
将离有点无奈,无奈到发笑:“父母来自秦楚两国的人有很多,那些往来两国行商的,很多都成了家,他们的孩子都是秦楚人啊。”
“不要笑,”熊诚就知道他不信,补充道,“你父亲不是一般的秦人,是天秦的王,秦帝,且你又在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风口浪尖的位子上,能救南楚的秦楚人,不是你是谁?”
将离垂下目光,眼里露出一丝疲惫:“阿诚,不要把过多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我只是个想和家人好好生活的普通人,我救南楚?你让景炎那些同样是为了南楚浴血奋斗的战士情何以堪?”
熊诚听他叫自己阿诚,便知他此话的诚恳用意:他是真的只想好好生活。
但此时也只是背身抛出一句话:“后日启程,孤等着前方的好消息,切记,孤信你。”
……
南郢,姜宅。
临行前夜,正堂里坐了半屋子的人,都在这里听家主离家出征前的吩咐。
“……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跟上回去闽地一样,这次去信阳还近些,快马两日两夜,家书可以传,但至多一月一次,不要太频繁了,以免让其他将士们心生看法,城门也不好常开。”
“为何是信阳?”夕雾皱眉问道,“淮南不是离南郢更近些么?”
“陛下自有安排,遵从就是。”
信阳,是淮南五邑中最大的一座,也是最西边的一座,离咸阳更近,是仅次于淮南县的第二个重点。
将离继续说:“家中大小事务全听夫人安排,我不在,她就是家主,孩子们的课业不要松,我回来要检查,克儿,帮你母亲和两位小娘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姜克欠身回道:“父亲放心。”
“此行,老先生将与我同去,方亚和墨家弟子会照顾他周全,金风木云就安心呆在南郢,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守护这个家,明白么?”
金风木云对视一眼,同时朝将离点点头:“明白,主君放心。”
“秋子,”将离稍叹一声看向她,“秦楚交兵,你我都是为难的那个,如果我在战场上遇到仲武,也会像上次对新垣平那样放他走,但他只有落在我手里才能活,如果落到其他守将手中,我未必能保他。”
魏秋子好像并不太介意,摆了摆手:“仲武哥哥是北境驻军裨司马,熟悉匈奴习性,不会被轻易南调的,你遇不上他,不过……你要担心的是白进将军,他是南攻总将,你二人一旦在战场相见,不知是何局面……”
将离苦笑一声:“是啊,能见着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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