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城县东北角的巷陌中,到处是残垣断壁,窗棂瓦砾散落一地,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李流溪浮在半空中,六匹纸马将他从头到脚圈在其中,此刻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睥睨天下的神灵。
脚下,是倒在血泊中的紫林苑“力虎”,一炷香之前还不可一世的他现在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而另一只“绣虎”则趁着李流溪全力对付“力虎”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但是李流溪确定他不会走远,更不可能逃走,因为紫林苑五虎是几十年的结拜兄弟,共同出生入死的经历让他们轻易不可能丢下同伴不管。
“绣虎”应该就藏在附近的暗处。
所谓“一尺银针,踏雪无痕”说得就是此人的暗器和轻功都是独步江湖。
一旦某个人在这两项武学上有很高造诣的话,他要想躲起来不被发现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看在对方曾经也是名震两军的枭雄份上,李流溪决定再给他三息时间考虑到底是现身还是离开,不然的话他不建议在奄奄一息的“力虎”身上再补一刀。
“绣虎”确实就在不远处,他能很清楚的看见李流溪的一举一动,他也很清楚李流溪不知道他在哪里。
但是他就是不敢动。
方才“力虎”使出“乾坤罡气”与李流溪的“六法在身”硬碰硬,却被对方一击即溃,这可是当年号称与李天将的“先天罡气”不分伯仲的护体神功!但是在李流溪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紫林苑五虎之中,他与老四“力虎”的关系最好,一来是对方的性格直爽颇合他心意,二来是二人的武功一明一暗,一刚一柔,配合起来如鱼得水,当初二人暗杀唐军的将领就如同割韭菜一般轻松。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几十年的兄弟,如今躺在血泊之中可能下一刻就要咽气,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救。
半晌过后,“绣虎”一咬牙,决定冲出去博一把,哪怕战胜不了李流溪也要将“力虎”活着带走!
三枚银针开道,“绣虎”自暗处现身向李流溪疾奔而去!
但是刚奔至李流溪身前三丈处,他就猛地站住了脚。
他慢慢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踩到了一根红线。
确切的说,他踩到的是李流溪的符线。
“什么时候布下的?”“绣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自己明明一直盯着李流溪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对方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这些符线的?
李流溪看见“绣虎”出现,淡淡道:“勇气可嘉,可惜有勇无谋。”
“李流溪......”此时此刻“绣虎”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其他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所以今日的计划不可能出自你二人之手,说罢,背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李流溪道:“是‘奉天大将军’么?”
“绣虎”一愣,抬头道:“你竟然知道‘奉天大将军’?”
李流溪看了他一眼道:“在朝廷里待久了就容易把天下人看得太低,把自己看得太高,前朝虽然已经亡了,但是看来你们这种习惯不是死到临头改不过来。”
“绣虎”冷笑道:“李流溪,你不必拿话激我,虽然你知道‘奉天大将军’的存在,但是他的身份你断不可能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李流溪道:“所以我要你来告诉我。”
“绣虎”听罢一愣,继而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要我告诉你!李流溪你真是痴心妄想!”
李流溪摇摇头道:“天下没有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更何况现在是两条命。”
李流溪看了一眼脚边躺着的“力虎”道:“只要说出‘奉天大将军’的身份,我便答应放你二人一条生路,今日之事只要你们自己不说出去,谁都不会知道,如何?”
见“绣虎”面露犹豫,李流溪又说道:“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脾气,只要是立下的承诺,必然会遵守。”
“绣虎”看着血泊之中的兄弟,眼神中露出一股毅然决然,一咬牙道:“好!我说!”
“三哥!不能说!”就在“绣虎”即将说出“奉天大将军”真正身份的时候,地上躺着的“力虎”竟然睁开了眼睛!
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李流溪恶狠狠道:“李流溪!想叫你爷爷做那种不忠不义之人,下辈子吧!”
说罢,他一把抓住李流溪的脚踝,猛地昂起头颅朝“绣虎”大吼道:“三哥!快走!”
“绣虎”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眼眶中流出浑浊泪水大喊道:“老四!!”
“力虎”惨然一笑,口中溢出鲜血的同时冲着李流溪挤出了这辈子最后四个字:
“血遁大法!”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力虎”的身体在李流溪脚边瞬间爆裂,血肉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在空中形成一团庞大的血雾,将李流溪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与此同时,三枚银针刺进血雾之中朝李流溪爆射而去,而血雾之外“绣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少顷,血雾散去,李流溪的身上滴血未沾,眼前“绣虎”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站在原地似乎没有继续追上去的打算。
就在此时,远处的天空之中一支紫色的响云箭冲天而起,尖锐的破空嘶鸣声响彻整个博城县。
李流溪望着冉冉升起的那道紫光眉头一皱,暗自道:“博城县进入了战时状态?”
看来得回去了,李流溪心道。
“休息够了么?”他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道路边瓦砾之中“白蹄乌”忽然站了起来。
李流溪长袖一甩,只听“噌愣愣”一声,“绣虎”临走时射向他的三枚银针掉落在地。
然后他一跃上马,朝着东岳庙绝尘而去。
“青犀伏魔棍”既然出现在了张长坤的手中,那么“张长坤”的真实身份也已经呼之欲出。
“杨靖......杨靖......”
看着对面的男子盯着自己手中的“青犀伏魔棍”,用同一个语调反复说着自己的名字,杨靖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男子低下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口中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放肆。
然后男子忽然收住笑声,冷冷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靖怒道:“装神弄鬼!你到底是谁!”
男子将手中长刀朝地上一抛,喉间一动吐出一块白玉,这便是他变声的技巧所在,然后他抬起手往自己脸上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被他撕了下来。
“你看看我是谁?”
杨靖一怔,道:“陆渐?!”
“看来笼中雀一战之后你果然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份。”人皮面具撕落之后,男子露出真容,不是陆渐是谁?
杨靖眯起眼睛道:“你此刻难道不是应该在长安城国师府里?”
陆渐冷笑道:“早就知道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国师府里的‘陆渐’只是一招金蝉脱壳!”
原来李流溪将陆渐带到长安之前就已经料想到了自己身边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年轻人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所以他早已准备好了一个陆渐的“替身”,祭天队伍离开京城的前一晚陆渐乔装成了羽林军中的一个名叫“樊老六”的士兵,而他的替身则留在了国师府中,隔三差五还会主动在世人面前出现。
而这个替身穿的衣服就是大年三十夜晚陆渐换下来的那套旧衣。
这便是李流溪对陆渐说的“以暗箭对暗箭”。
“哼!”杨靖冷笑道:“就算是你又如何?当日你侥幸在白天禽之力下逃脱,捡回一条狗命,今日又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让我再杀你一次,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陆渐蹲下身从靴子里拔出两把短刀,起身说道:“既然今日你我之间必然会有一人死在这里,那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杨靖嗤笑一声道:“呵,死到临头话还这么多!”
陆渐盯着杨靖沉声道:“你们究竟对江兰做了什么!”
“江兰?”杨靖一愣,似乎对这么名字没什么印象,半晌忽然想起来道:“你说的是那个被当做祭品的不老峰弟子?”
“祭品?”
“将灵魂献给圣兽白天禽是他们的福气!”杨靖嘿嘿一笑,道:“本来想祭奠完了之后将他们都杀了,没想到竟被他们逃了!”
陆渐心头一震,看来江兰的精神失常与杨靖说的灵魂献祭有关,可惜金傲铃的援手迟到一步,救出他们的时候祭奠已经完成。
“如果当日不是你在笼中雀中横加阻拦,那么今日我应该还在楼中,而不用出现在这里。”杨靖道:“不过没想到这次的计划如此成功,竟让我这么轻松便拿下了李雍,可见你朝从上到下都是一帮酒囊饭袋!”
杨靖指着天上的紫微星讥讽道:“帝星与李雍命宫吻合就该他做九五之尊?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忽然他脸色一冷,沉声道:“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们只要身负帝王血脉之人就都有移星换命的可能吗?!”
看陆渐听了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杨靖自嘲一声道:“也是,一介江湖草莽,跟你说这些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陆渐摇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也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今日于我而言,只是为报私仇。”
杨靖一愣,半响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受死吧!”
话音未落,杨靖突然一跃而起,手中“青犀伏魔棍”携雷霆之势朝着陆渐头顶劈去!
李流溪回到东岳庙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被收拾干净,王公大臣们早已不见踪影,就连祭台供桌都已经撤了下去,广场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卫兵驻守着。
许旌的心腹看见李流溪从正阳门外进来,急忙上前迎接道:“国师大人,将军正在庙里等您!”
虽然对许旌为什么会在庙里等他有些疑惑,但既然马上能见到,李流溪也就没多问一句。他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东岳庙正厅,奇怪的发现庙门此时关着。
他来到庙门前敲了三声门。
“谁?”里面许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警惕。
“许将军。”李流溪平静的叫了一句,算是回答。
几乎是立刻,门被拉开,许旌看见门外是李流溪,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急忙让他进来道:“国师,你可算回来了!”
李流溪朝他点点头,又看见许旌身后站着的一队印堂发黑的羽林军,指了指道:“将军,这是......”
“唉!”许旌大声一叹,将门重新合上,道:“大人,陛下不见了!”
李流溪一怔,道:“何时?”
“就在你离去后不久!”
李流溪眉头一皱,道:“你且细细说来。”
不到半碗茶的功夫,许旌将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流溪听完沉思许久,然后抬起头向许旌身后的羽林军士兵问道:“你们保护皇上进入这里时是否有个叫‘樊老六’的也一起进来了?”
众人纷纷一惊,面面相觑一阵后还是那个被叫做“老大”的人站出来道:“回大人,确实有,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见了。”
许旌听罢一惊,喝道:“此事方才你怎么不说!”
“老大”畏缩道:“将军,樊老六跟我们一样只是一个小卒,我们不敢说是怕误导了您查案......”
“你!”
“将军。”李流溪按住许旌将要抬起的手臂,平静道:“事已至此,稍安勿躁吧。”
许旌恨恨将手臂放下,叹气道:“国师,陛下已经失踪快一个时辰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李流溪轻轻摇头道:“对方若是一心要刺杀陛下的话,当弥天雷引爆的时候就是最佳时机,现在既然没有,那么陛下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啊,太后那边已经来问过两次了,我都以陛下需坐阵军中为由推搪过去,要是再来问我可就瞒不住了呀!”
“许将军。”李流溪打断道:“这件事情有一个很大的疑点。”
许旌道:“国师说得可是张长坤也一并失踪?”
李流溪点点头。
许旌道:“就知道他有问题!可惜,张诚被我一时冲动给斩了,不然还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线索。”
李流溪道:“那我们不妨假定是张长坤将陛下掳走。”
许旌道:“八成错不了。”
李流溪微微一笑,道:“而‘樊老六’也不见了。”
许旌一怔,问道:“此事真的与那樊老六有关?”
“实不相瞒,将军。”李流溪道:“樊老六是我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一颗暗子,目的是为了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变化。”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许旌知道此时此刻不便深究李流溪这么做的原因,于是道:“国师可否联系到此人?”
李流溪摇摇头。
许旌失望一叹。
“不过......”
“不过什么?”许旌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如果他离开,肯定会留下线索。”李流溪道:“但是方才我仔细看过这件厅堂,没有他留下的记号。”
不等许旌说话,李流溪接着道:“这种情况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没时间。”
“没时间?”
“没时间就是来不及,所以这至少说明了一点,”李流溪抬眼扫了一圈整个厅堂道:“陛下就是在这里不见的。”
“嗨!”许旌懊恼道:“我何尝没有想过这点,不瞒国师,你来之前我已经带着他们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李流溪微笑着淡淡道:“可有一处将军未必查过。”
“哦?”
李流溪朝着庙堂之上一指,众人转过头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清之后脸色纷纷一变。
“皇天上帝神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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