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隋唐异闻书 > 第二十六章 长夜回以漫漫
    陆渐和洛棠眼下正坐在长安城不知哪家的屋顶上对饮。

    这里很高,但是头顶的夜空更高

    夜空中有新月,还有璀璨夺目的紫微星

    脚下则是沉睡之中依然肃穆的皇城帝都

    陆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不时给自己续上。

    洛棠比他洒脱的多,直接提起酒壶仰头往嘴里灌。

    陆渐从前不喝酒,只喝茶,因为他觉得喝酒会让人变得迟钝,而喝茶不会。

    如果你认为自己的武功不济,就应该懂得适当的放弃一些东西。

    但是自从在不老峰被仇白的五斤“穿江喉”灌醉之后他就不再那么抗拒了。

    

    这是他第二次和洛棠喝酒。

    上一次是在自己出发去东岳庙之前。

    相隔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其中发生了太多事情。

    对于他,对于洛棠,对于脚下的长安城都是如此。

    洛棠兑着酒三言两语将一个月前与杨天禅在城内大战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罩说道:“只是丢了一只眼睛,算得上是走了大运。”

    陆渐有点为他感到可惜,因为洛棠是他难得见到的玉树临风的人物,而如今他虽然仍可称得上是风流倜傥,却难免染上了一丝杀气。

    但是转念一想,江湖本就是一个大染缸,身在其中谁又能永远保持不变呢?

    那么他自己呢?下山之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自己还是原来那个怕麻烦的不老峰弟子吗?

    当局者迷,陆渐并不能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陆兄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洛棠忽然把酒问道。

    陆渐一愣,自己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前在山上的时候他每日只管按照师父的吩咐念书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下山之后也是一直在听从师叔李流溪的安排,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他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这么一想,陆渐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一样,他要做的只是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偶尔跳出来做点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唯一一次他将其付诸实践,代价是差点没了命。

    最终还是要靠师门帮他善后。

    也许是看出了陆渐的迷惑,洛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起身灌了一口酒道:“陆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洛兄请直言。”

    洛棠跨出一脚踩在屋脊之上,看着远方蓦然道:“你呀,最好离你那师叔远点。”

    陆渐脸色一变:“洛兄何意?”

    洛棠一声轻笑,抬起手朝天一指道:“你看见天上的紫微星了么?”

    他的手又往旁边移动了一下:“你又看见了它旁边其他的星星了么?”

    “李流溪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耀眼了,在他身边待得太久的话你会连自己都看不到。”

    他回过身低头冲着陆渐笑道:“明白了么?”

    陆渐的脸色应该很难看,但是他的脸现在很僵硬,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他试图反击道:“那洛兄你呢,有什么打算吗?”

    洛棠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将两手垫在脑后,冲着远处某个方向乐呵呵道:“我嘛,得先娶房媳妇儿!”

    

    时间退回到两个时辰之前陆渐走出国师府的那一刻。

    在此之前李流溪已经换好衣服坐上他的马车去往大明宫。

    年轻的大唐皇帝李雍早已在那里等着他的到来。

    

    李雍此刻正在自己的寝宫之内靠着塌椅看书,一旁的总管太监张全富知道陛下是心不在焉,因为他翻书翻的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张全福知道陛下在等一个人,他现在只希望那个人快点出现,免得让陛下等得心焦了迁怒自个儿。

    少顷,只听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是守夜的太监进来通报。

    “陛下,国师大人求见!”

    李雍一听立马起身将书抛到一边道:“让他进来!”

    他又转过头对张全福道:“你们先下去!”

    “是,陛下。”张全福对着两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众人便跟在他后头退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李流溪后脚就走了进去。

    来到李雍跟前,李流溪不慌不忙的拜了一拜道:“参见陛下。”

    李雍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即开门见山道:“怎么样,梵音山什么态度?”

    “回陛下,梵音山还是坚持当年的决定,他们认为只要光帝一日还在面壁忏悔,梵音山就有保护他的责任,他们希望朝廷也能遵守当年太祖圣王立下的承诺。”

    “一群犟秃驴!”李雍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顽固不化!”

    他冲着李流溪道:“你有没有告诉他们那杨靖在祭天大典上刺杀朕的事情!”

    “说了,但是三个空字辈的老和尚认为光帝是光帝,杨靖是杨靖,就像当年太祖圣王只要求光帝面壁,对杨靖则没有提出要求,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呵呵,你听听,这群冥顽不灵的老东西,还跟朕咬文嚼字,玩起了文字游戏。”李雍冷笑道。

    “臣已经将陛下的意思如数转达给了他们,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在一个月的期限内选出新的掌门,要么就等着朝廷接管梵音山。”

    李雍冷着脸点了点头,相较于梵音山的食古不化,自己已经足够仁慈。

    “以你之见,他们会怎么选?”

    “回陛下,臣斗胆直言,梵音山断然不可能选择第二条路,对于江湖门派而言那无异于灭门。”

    “所以他们一定会选出一个新的领袖?”

    “没错。”

    李雍看了李流溪一眼道:“你的那个朋友真如你说的那么可靠么?”

    李流溪拜道:“回陛下,此人非但是臣的朋友,亦是先帝在世时的挚友,只要由他出任新的掌门,梵音山今后定然会支持朝廷的决策。”

    李雍听罢面色终于有所缓和:“如此最好,眼下大战在即,朕也不想再另外树敌。”

    “陛下可静候佳音。”

    “嗯,”李雍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道:“光帝呢,你见过他了?可打探出什么消息没有?”

    “光帝还是被关在石室之中,由朝廷的人手看管着,那里戒备森严,全无私下与外界联系的可能。”李流溪面色不变道。

    “这么说来杨靖的行为真的与他无关?他也不是那个奉天大将军?”

    “相信梵音山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才敢一口咬定。”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在严密的调查之后,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断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神秘的奉天大将军依然没有浮出水面,这让李雍感到十分失望。

    这时,李流溪扫了一眼暗自伤神的李雍忽然开口说道:“陛下,对于奉天大将军的身份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哦?”李雍听到这话立刻又来了精神:“你快说!”

    “陛下是否还记得曾经显赫一时的前朝第一大家族?”

    李雍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道:“你说的是宇文氏?”

    “没错,臣认为奉天大将军很可能与他们有关。”

    “可是当年宇文一族不是被光帝解除了兵权驱逐出中原了吗?此后便再没了消息,他们怎么会与奉天大将军扯上关系?”

    “回陛下,宇文一族的确离开了中原没错,但臣认为这恰恰是他们与奉天大将军有关的重要原因!”

    “此话怎讲,爱卿快快道来!”李雍有些激动,他知道李流溪不是那种没有根据就信口开河的人。

    李流溪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口道:“陛下可以这么想,假定光帝真的对杨靖的刺杀行为不知情,那么在杨靖的背后定然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支持,因为杨靖在明面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不具备行刺所需要的人手、武器和装备,所有的这些东只能由那股势力提供,而这股势力极有可能就是奉天大将军。”

    李流溪的这个说法不但假定了光帝与杨靖的刺杀无关,同时还将光帝和奉天大将军区分了开来。

    “这个假设没有太大的问题,唯一无法解释的是杨靖如何得到的‘白天禽’之力。我们之前之所以一直认为叛军与光帝有关,皆是受那神出鬼没的妖禽干扰,因为传言‘白天禽’乃前朝护国神兽,只有光帝才有办法操控。但如果我们摒弃这个固有的观念,大胆假设除了光帝之外还有人能够操控白天禽,那么这个人最有可能会是谁呢?”

    “你的意思是……宇文一族?”李雍震惊道。

    “没错!当年白天禽出现在战场上时与之协同作战次数最多的便是拥有兵权的宇文一族!二十年前光帝兵败江州,白天禽亦随之神秘消失,二十年后叛军卷土重来,白天禽再度出现,恰在此时杨靖又得到了白天禽之力,而杨靖作为前朝太子竟然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在重兵把守的东岳庙公然行刺,光帝当年千辛万苦将他带到梵音山,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等鲁莽行为的,所以杨靖的背后定然是奉天大将军!当年宇文一族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却最终落得被解除兵权驱逐中原的下场,试问此等羞辱如何忍得?但是只要一日寄人篱下就有重蹈覆辙得可能,所以这一次他们再度出现是奔着中原霸权而来,顺便一报当年之仇!借着白天禽这个幌子他们可以将朝廷的视线转移到光帝身上,只有他们才会将杨靖作为一枚可以牺牲的棋子,无论行刺成功与否他们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李流溪的这番激烈言辞听得李雍面色煞白,他瞪着眼睛靠在塌椅上震惊了半晌,然后颤声道:“天衣无缝……”

    当年隋唐两军交战,宇文一族在最后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们被解除兵权正是因为反对光帝前往江州,相比之下,他们要难对付太多了!

    “你知道杨天禅死了么?”李雍突然对李流溪道:“据说他从宫里拿走了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

    “应该是开启光帝两道捆龙索的其中一把钥匙。”李流溪平静道。

    李雍眼睛一眯,盯着他道:“你早已猜到?”

    李雍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这个结果他也是今晚稍早之前刚刚得知。

    “宫中收藏众多,但值得杨天禅这种身份的人出手的东西只有那么几件。”李流溪淡淡道。

    李雍颓然道:“是啊,整个大明宫的人清点了十天时间才发现少了这么一件东西!真是一帮废物!”

    “可是杨天禅偷这把钥匙做什么用呢?”李雍看着李流溪问道。

    他这是明知故问。

    李流溪神色不变,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当年江州之战过后杨天禅就失踪了,这二十年里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是从国师之位变成一介凡夫俗子,其中滋味怕是不好受。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可以东山再起,我想他一定不会拒绝。”

    “你是说宇文一族找到了他?”李雍有些狐疑。

    “当年他们双方作为光帝的左膀右臂关系可是不差,同时他们也比谁都明白光帝的秉性,与其继续效忠这个扶不起的旧主,自然是强强联手才是上上之策。”

    “所以你认为杨天禅偷钥匙也是为了将叛乱的罪名嫁祸给光帝?”

    “陛下英明。”

    对于李流溪的这个猜测李雍未置可否,他扶额道:“可是钥匙毕竟是丢了,朕还是担心万一此事真的是光帝指使的话……”

    “陛下暂且放心,要开启捆龙索光靠一把钥匙是不够的,另一把钥匙此时还保存在梵音山,相信只要我们将宫中钥匙失窃的事情尽快通知他们,梵音山定然会严加看防。同时我们也可以借此名义派兵进驻梵音山周围,届时万一光帝真的出逃朝廷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李雍闭上眼睛想了想,点头道:“就按你的意思去做。”

    “还有,既然现在判断奉天大将军与宇文一族有关,那么接下来朕是否就应该对他们展开行动呢?”

    “回陛下,当年宇文一族被逐出中原后逃往了关外,涉及边关军务方面的事情还是交托给龙牙堡吧,微臣不便插手。”

    李流溪的这句回答听得李雍一阵头痛,这么多年过去了,眼前的这位国师还是不愿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行,那朕就修书一封命人带去那边把。天色已晚,爱卿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陛下,微臣告退!”

    

    李流溪骗了李雍。

    大骗特骗!

    他隐瞒了“紫林苑五虎”的存在,隐瞒了光帝蠢蠢欲动的野心,扭曲了杨天禅的目的,掩盖了白天禽的归属,他利用已有的线索精心编织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将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可能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灰飞烟灭的宇文一族!

    这是一个弥天大谎,是欺君的死罪!

    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隐藏在暗处的那条蛇太深了,他要让光帝逃出来,只有用他才能引蛇出洞。

    如果现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李雍,那么碍于太祖圣王当年在梵音山下立下的豪言壮语,李雍一定不会让光帝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梵音山也会一并遭殃,这也许能解决眼前的危机,但是无法斩草除根。

    玄奘说得对,李流溪绝对拥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离开李雍的寝宫,李流溪向宫门外走去。

    月影之下,寂静而空旷的大明宫将他的背影衬托得分外孤独。

    他回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刚刚下山的时候,行事总想着与众不同,于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如今自己的样子是否背离了当年的初衷呢?

    他抬头仰望长夜,而长夜回以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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