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魁楚稳坐肇庆没有仓皇逃离,除了期盼中的郑芝龙的“大军”,他的内心
还隐隐藏着一个秘密。
在他总督府的后院里住着一家人。
两广总督府只有三进,他这位两广文武官员之首却住在第二进,其可怪也欤?
已是亥时时分,丁魁楚来到后院一间房前,只见里面仍然亮着灯,隐隐还有说话的声音,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老人,见到丁魁楚前来,脸上却有些惶恐,“总督大人,您来了……”
丁魁楚见他说话的声音颇大,似乎在提醒房内的人,心里有些不满,不过还是略拱了拱手,“庞公公,下官前来请安,不知桂王房里……”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房里出来了两人。
一人穿着明黄色衣服,年约二十出头,没有留须,白净的脸上满是忧急的神色,另一人约莫四十上下,玉面长须,却是一身武官打扮。
只见那武官打扮的人朝丁魁楚行了一礼,“末将见过丁大人,刚刚过来给桂王请安”
“哦?”,丁魁楚眼睛转了一下,“马将军有心了……”
接着便向那位年轻人行了一礼,“本督也是来向桂王请安的”
那年轻人神色有些尴尬,讪笑道:“可巧了,本王一个落魄王孙,有一席之地安身便满足了,怎使得各位大人如此烦劳”
原来这位年轻人就是一路从衡州颠沛流离,做过大西军的俘虏,辗转来到了广西的桂王朱由榔,朱亨嘉事发之后,朝廷已经让他去桂林就藩,没想到桂林也被安国军攻占了,他只得暂时栖身于丁魁楚的府上。
这位马将军就是锦衣卫出身的广东都司的指挥同知马吉翔,明末的风雨飘摇让他也觉得栖身于肇庆的桂王奇货可居,便时常前来请安问候,内心打的注意便是一旦有朝一日桂王得登大宝,他可以重新执掌朝廷的锦衣卫。
而门口那位老头,则是辗转流落到广西、投靠桂王的老太监庞天寿,一个笃信基督的太监。
马吉翔很快便离开了,丁魁楚又开口问道:“殿下,不知王后的病情好些了没有?”
桂王说道:“丁大人有心了,母后这几日服了丁大人送的药物,今日感觉好多了”
两人又略说了一些话,丁魁楚正要离开,桂王说道:“丁大人,如今贼军围城,不知……”
丁魁楚微笑道:“殿下勿忧,城里还有上万劲旅,外面还有护城河,贼子想要旦夕之间拿下此城谈何容易,一旦南安候大军来到,内应外合之下,贼军只有退走一途”
他嘴里的南安候自然是今年刚刚被弘光帝封为南安伯的郑芝龙,朱常淓上台后晋封为侯爵。
听到“南安候”三字,朱由榔心里一“咯噔”。
这郑芝龙竟与丁魁楚两人视朝廷为无物,将潮州一地作为筹码私相授受,郑芝龙是海贼出身,一向跋扈惯了还好说,而作为文官之首的丁魁楚如此做倒真是令人心寒。
不过他面上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丁大人乃岭南一柱,南安候乃东南磐石,有两位柱国之臣在,两广之地无虞矣”
等丁魁楚走了,朱由榔有些心烦意乱,便信步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左近的安国军的所作所为,他通过马吉翔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与张献忠、李自成不同,这安国军的头目李安国倒是宽仁有加,对俘获的王室子孙也没有横加屠戮,交出钱财后都送到了南京,这也是他目前还能稍稍安定的重要原因。
否则,若是像张献忠、李自成那样,他一个神宗皇帝的嫡亲王孙早就跑到自己新的封地南宁去了。
对于刚才丁魁楚口里的郑芝龙的援军,他却不抱太大的希望,估计如今眼下彼等正在潮州接受州县政务,没有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彼等怕是不会兴兵前来了。
“唉!”,朱由榔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长叹一声。
国家如此颓势,他们这些王室子孙也是朝不保夕,万一城破了,被送到南京也好,就是不知道江南之地还能还能支撑多少时日。
“王兄!”,月色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朱由榔回头一看,只见迎面走来了一位白衣少女。
只见那少女年约二八,长得袅袅婷婷、风姿绰约,正是他的亲妹妹、封为广德郡主的朱佩嬛。
“妹妹,你怎么还没歇息?”,朱由榔一向疼爱这位他一母所出的妹妹,见她不披衣服竟然走出房外,不禁有些埋怨。
朱佩嬛却一把抓住他哥哥的胳膊,“王兄,城外贼军围城,我如何睡得着,刚才刚想躺下,你们又在外边说话,是丁大人和马大人吧”
朱由榔点点头,“这些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如今母后略略好了一些,你要多在跟前侍奉才是”
朱佩嬛说道:“这个自然,王兄要操心国家大事,母后那里就交给小妹了,对了……”,朱佩嬛看了一下自家哥哥,脸上竟然升起一股红晕,幸亏在夜色里别人看不见。
“妹妹又有何事?不妨说来”
“王兄,听闻那贼军头目宅心仁厚,只取钱财,不伤人性命,又……”
“又什么?怎地吞吞吐吐的?”
“王兄,听闻那人年方及冠,生的一表人才,竟能统领几十万大军……”
“住口!”,朱由榔甩掉朱佩嬛揽住自己胳膊的玉手,“无非邀买人心耳!此人比那献贼、闯贼更可恨,我朱家的天下就是被这些乱臣贼子祸害的!”
说完扔下朱佩嬛一人,气哼哼地回房去了。
朱佩嬛有些不知所措,一人立在院中对着明月发呆。
庞天寿见状赶紧来到她身边,“郡主,天儿冷了,还是回房歇息吧”
朱佩嬛没有搭理他,半晌才对着他说道:“庞公公,我今晚睡不着,干脆你继续教我那什么佛朗机语”
庞天寿苦笑了了一下,“郡主,夜深了,你要学还是等到明天了,让城里基督堂的毕教主亲自教你”
庞天寿口里的毕教主叫毕方济,一个意大利传教士,庞天寿就是经过他的洗礼后入教的,如今更是被澳门的大教主任命为两广地区的主教,精通意大利、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此时的明人不明所以,都称之为佛朗机语。
朱佩嬛想了想,这么晚了,确实也不太方便,便点点头回房去了。
话说马吉翔离开总督衙门后,并没有回到广东都司衙门的后院,而是直接去了城南的兵营。
城里的兵营分为两处,南城是丁魁楚的中军副将苏聘驻扎的地方,北城则是广东都司兵力驻扎的地方,马吉翔不去自己的北城而是去了南城,又这么晚了,自然是与苏聘约好了。
马吉翔穿过军营,只见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剽悍汉子正站在营房门口,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哎呀,怎能劳烦中军大人在门口亲迎?”
那人淡淡一笑,抓起马吉翔的胳膊便往房里走,二人坐下后,那汉子说道:“与桂王商议的如何?”
马吉翔摇摇头,“尚未开始商议正事,总督大人便过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丁魁楚的中军副将、跟着丁魁楚走南闯北的家丁苏聘,一听马吉翔如此说神色颇为不虞。
“贼军将城池围得铁通似的,旦夕可下,丁大人也没个章法,还在傻傻的等待郑芝龙的援军,唉!”
原来苏聘眼见城里士气低落,与马吉翔商议后准备让城里的桂王出面劳军,马吉翔此人八面玲珑,与城里大小官员相处得都很好,更由于他锦衣卫世家的身份,与桂王也说得上话,于是就由马吉翔出面与桂王商议。
不过这可犯了丁魁楚的大忌,原本苏聘也向丁魁楚建议过,不过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马吉翔抿了一口茶水,“苏将军,以你来看,这肇庆城能守得住吗?”
苏聘摇摇头,“我看很难,刚刚得到消息,梧州的朝廷水师被贼军全歼了,如今这西江一带都是贼军的天下,听闻彼等攻打赣州时就是利用船上的巨炮不断轰击趁势夺了城池,当时我的顶头上司,一向有骁勇之名的张先壁、张大人也没于此役,如果贼军故技重施,城头站不住人,贼军便可一鼓而下……”
马吉翔笑道:“那依将军来看,我等该如何行事?”
苏聘苦笑道:“我一个厮杀汉能有什么妙计,想那宁南候左镇的几十万大军都不是对手,我等……,唉,只能看丁大人的筹划了”
马吉翔却摇摇头,“城破就在旦夕之间,将军可不比马某,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更有不菲的身家,难道就这样……”
听到那“不菲的身家”几字,苏聘提高了警惕,“不菲的的身家?马大人这是从何说起,我大小跟着丁大人,无非就是一些辛苦钱罢了”
马吉翔笑道:“咱先不说这些,以将军来看,马某对你如何?”
苏聘想了想,觉得眼前此人对自己倒真是没的说,便道:“无话不谈”
“那就是了”,马吉翔站了起来,“如今大明的地盘只有半个江南、半个两广,完整的只有贵州、福建、云南,江北是鞑子的天下,四川也被献贼所占,而那安国贼军却占了整个湖南、江西,半个两广之地,又大破鞑子、左良玉与袁继咸……”
苏聘见他欲言又止,便催道:“马大人为何吞吞吐吐?”
马吉翔笑道:“以彼等之战力,莫说肇庆,就是更为坚固的广州也可轻易攻下,可苏将军想过没有,为何彼等舍弃广州,反而巴巴地跑到这偏僻的肇庆来?”
苏聘说道:“肇庆是两广总督府以及广东都司所在,彼等自然……”
马吉翔摇摇头,“彼等攻下广州,又击破了梧州的水师,夹在中间的肇庆自然是无路可逃”
“那马大人的意思是?”
马吉翔笑道:“听闻那安国军麾下有一机构,名曰按察司,不过干的并不是大明提刑按察使司的活计,倒与先前被先帝废除了的锦衣卫差不多,我的老友吴继嗣就是栽在这按察司的手里,丁大人时常在码头停着一艘大船,以其按察司的能耐,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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