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夜济 > 第十章 青山上
    白鹤乘上白鹤,不知去了何处。

    付子规看着天空中那个驾鹤远去的仙人,眨巴着眼睛。

    刘孺悠却是红彤着双眼,脸上挂着泪痕,像是不久前为什么事哭过。

    韩奚潋若无其事,打量着周围。

    他们三人已经被白鹤接到了山上,放在专门为新晋弟子搭建的学舍小院门口。

    就这般环顾一圈儿,在山上待过许久的韩奚潋看来,山还是和以前的山。乘着白鹤升空,乘着白鹤落下,远观近看,山仍旧是那般高,好像多年来,都不曾有过增损。

    但不同之处还是有的。以前山上没有这么多屋子,也没这么多人,只有茂密的树林、飞腾的鸟雀、几只猿猴和一个山洞。

    “走吧。”他拉着付子规便要走。

    “等等!”刘孺悠带着哭腔和恼意叫到。

    “有事?”韩奚潋回头问。

    穿着红色薄袄的男孩儿有些错愕,他从未见过自己的表弟会这样说话,随即更加恼火地说道:“爷爷他都病得起不来床!你竟然都不去看他!现在居然能若无其事地想着修行!”

    韩奚潋有点儿无奈,不想那刘青眉竟是对自己儿子都没如实相告,仍用病重之说来搪塞孩子。

    难怪这刘孺悠先前离府的时候哭得那般伤心,原来是挂念着自家长辈,不愿离家。

    可这叫他咋跟他说啊?

    相信我,爷爷不是生病,估计是被人捅了一刀命不久矣?不合适吧。

    不用这般哭,眼泪攒着到明年开春爷爷死了再一起哭?好像也不妥。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既然一大把年纪了祖宗我也管不了听天由命?这讲出来不是讨打吗!

    韩奚潋暗自叹了口气,饶了绕耳朵,略显委屈地开口说道:“我也想来着,可早上看望过娘亲,被舒小夫子拉住说了会儿话,便见着那白鹤降到宅子里,哪来得及去看爷爷?”

    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扯谎都算不上,到有几分实事求是,估计能把个孩子糊弄过去。他心里想着。

    “我呸!你明明特地回了趟自己院子取伞!”刘孺悠指着韩奚潋手里的黑伞怒道:“难道咱们爷爷还没把伞重要吗!我本是不信他们说的话,可你果然……果然……”

    见他憋了半天没说出来韩奚潋帮着说道:“是个小白眼儿狼?”

    刘孺悠却是一愣。

    他没料到这以前总黏在自己屁股后头、唯唯诺诺的表弟,不仅不知为何开始疏远自己,而言语也不似之前的支支吾吾,先是带着些敌意,现在竟能毫无忌讳的自嘲。

    “我……奚潋,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开口辩解。

    “我知道。”韩奚潋打断道:“你也觉着我变了是不是?觉着我失了意之后便像是换了个人对不对?”

    那红袄男童无言。

    “可你知不知道,人本来就会变。”韩奚潋此时说话像极了饱经沧桑的大人,像是在教诲自己的表哥:“今日听阿娘说,我以前总爱笑,无论对谁都是如此。可回到府上第一天,我对每一个人都是笑的,但他们又有几个对我好的?不由分说的打我骂我,我怎么能不变?”

    “人与人本来就是不同的!你被姨母捧在手里供着,穿着这般厚实,平日想必也少不了吃食。可我呢?厨房不给我饭吃,账房不给我银子,我连吃口饭买套衣服都要央求着别人才能得到!为什么?就因为我娘是他们口中的贱种、我是个小杂种?那我当个小白眼儿狼又怎么了?反正骂我的名头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你怪我不去看爷爷,可我摔着脑袋躺在山里那么久!又有谁来看过我?如果不是子规出现,我岂不是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山里!我阿娘搬出去之后,又有几个去看过她?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留着他的血是他的孙子又怎么样?”

    “我听莺儿姐姐说,我出生时瘦得跟个小猫儿似的,都说我养不活!爷爷连丹房都没出过何况说抱过我哪怕一次?是娘亲把我拉扯大的,那我自然只对娘亲和对我好的人好!爷爷他又做过什么?我娘又何曾亏欠他什么?他只是任由我和我娘在这府上受欺负!这血肉皮囊,谁不能给?谁家还没点口粮养活自家后人?他若是不想要我娘,老早卖了便是!可他偏偏带了回来,还置之不理!要我说他就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不许你这样说我爷爷!”刘孺悠怒道。

    他原本对韩奚潋所述之事心生悲悯,可听到他如此辱骂自己的祖父顿时怒不可遏,大步上前便要一巴掌拍在韩奚潋的脸上!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想起。

    “我……子规……我、我不是故意的……”刘孺悠慌了神。

    那一巴掌没能落到韩奚潋的脸上,而是在挺身而出的圆脸儿小姑娘的白皙面庞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想来这一巴掌的力道,一点儿也不轻。

    付子规护在韩奚潋的身前,她贝齿紧咬着红唇,忍着眼角的泪花不让落下,没有疼得哭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沙哑地说道:“潋哥儿他比刘郎你小些,说话没个分寸,做哥哥的还得多多包涵才是。咱们三个一起上的山,以后少不了要互相照应,莫要伤了和气……”

    “谁让你个小婢女说话了!还懂不懂规矩!”突然有个女童的厉声斥道。

    韩奚潋眼皮跳了一下,循声望去,是昨日茶馆里边儿见过的头扎两角、名叫柴紫鸢的小姑娘。

    那女童小跑过来拉着刘孺悠,劝道:“悠哥儿,咱别跟这有娘生没爹教的短命鬼在一起玩!”

    “紫鸢妹妹,我……”那男童欲言又止,却并没像昨日那般斥责女童咒骂自己的表弟。

    “悠哥儿许是担心家里?”柴紫鸢瞪了韩奚潋和付子规,搂住刘孺悠的胳膊娇声道:“你不用担心的,这山上有好些医书药典,各位师叔师伯那肯定也少不了灵丹妙药,一定有办法治好刘爷爷的病!”

    那男童闻言这才稍微定下心来,却是天真地问道:“难道我爷爷生病的消息,传得这么快,都传到山上了?”

    女童噗嗤一笑,说道:“悠哥儿,这学舍可是在深山里边儿,上来一趟可得走一夜的路呢!”

    “难不成妹妹练成了顺风耳?”刘孺悠惊讶道。

    不料那柴紫鸢竟是狠狠掐了他一下,娇嗔道:“你才顺风耳!你全家都是顺风耳!”

    可她一想,自己好像真长了双顺风耳,自己全家都是如此……

    看了眼那长着小巧耳朵的付子规,搂着刘孺悠胳膊的女童神色暗淡了几分,幽幽说道:“是赵大壮早上跟我说的。”

    “大壮兄弟也来了?”男童惊喜。

    “可不,那傻小子走了一夜路才上来的,也不晓得他来干嘛!”女童嗤笑道:“听师兄们说,他没修行天赋,只能留在山上打杂!”

    刘孺悠一愣,随即道:“如此也好过随胡叔叔成天舞刀弄枪、像他那样调戏良家妇女。”

    韩奚潋想起了昨日夜里仗义相助的胡德很,轻笑一声,拉着付子规,从那童男童女面前走过,进入学舍的院内。

    “没礼貌的家伙!”柴紫鸢小声嘀咕。

    ……

    进了院子,才发觉它比天上看得要大上不少。

    虽不像刘府囊括了四姓的祖宅那般大的离谱,但顶门便是一书有“不知无畏”的影壁,两侧也有曲折回廊,往不远处眺望,还能见着些许楼层凸起,想来这院里不全是低矮的平房。

    韩奚潋本想好好观摩一会儿那影壁上的手书,却听见院内传来打骂之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腆着脸住在这儿院子里!这可是给咱修行人住的地儿!”伴随着几声鞭响,有一刻薄的少年嗓音响起。

    韩奚潋一皱眉,绕过影壁,便看见有一伙少男少女,虽穿得色彩不一,却均是身着性质相同的圆领衫。

    其中两人正合力擒着一个跪在地上、身着灰布短打、脚穿草鞋的结实少年。

    付子规一眼便认出,那结实少年便是昨日在茶馆门口帮着韩奚潋说话、硬怼丑婆婆的赵大壮,她小声说道:“郎君,咱要不要帮帮他啊?”

    她说的声音不大,可奈何那些少男少女耳力不俗,便有一为首的身着明黄色圆领衫的少年转过头来,用尖锐的嗓音说道:“哟!乡巴佬,有人想帮你出气!嚯!还是位如白白嫩嫩的小娘子!”

    赵大壮也是艰难地扭头看去,发现是自己的熟人,忙叫到:“潋哥儿,你别管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不料有一赤衣少年一脚踹在他脸上,将他踹出数尺,然后男赤衣少年稳住身形,站在那为首的少年身后。

    那黄衣少年见了付子规秀眉紧蹙的模样,笑得更有几分猥琐,他双手负后,看也不看那男孩儿,向那影壁旁的女孩儿走去。

    “小娘子瞧着面生,今日刚来吧!可有住处?不如师兄我先带你熟悉熟悉这院子,再去我房子坐坐增进些情义如何?”那猥琐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竟是直接上手要摸女孩儿的脸蛋。

    可他手还没来得及触及女孩儿,却是手上一痛,只见一把黑伞打在手背之上。

    “小兔崽子你找死!”那少年顿时勃然大怒。

    他平日养尊处优,便是这不谓山上的师长都不敢出手教训,哪里挨过这种痛。

    于是他一爪直接抓向那弱不禁风的男孩儿脖颈!

    韩奚潋面不改色,手中伞柄一横,那黑伞伞剑儿便是直接戳在那少年脸上。

    那少年被这么硬戳了一下,竟是收回了抓向男孩儿的手,倒退几步捂着脸,怒骂:“奶奶的!吴瑙,你他娘的愣着干嘛!给老子打他!”

    那名为吴瑙的赤衣少年听了,立即大步跨来,双手紧握,右拳递出砸向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孩儿!

    却听一声闷响,那吴瑙倒退了几步,有一长剑出现在他与韩奚潋之间,并且插入地面寸余,上面立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郎。

    这从天而降的少年天生一对三角眉,瞥了眼场间所有人,看着那一黄衣一赤衣的少年,讥笑道:“哟,这不是毛小王爷和吴小将军吗?怎么在这院子里待着?”

    “云藐,你别仗着自己刚跻身凌霄境就在这逞威风!你没那飞剑,算个屁的东西!”被称为毛小王爷的黄衣少年捂着脸叫到。

    “毛不存,你们毛氏也就只剩这张嘴了吧!不如我把你这狗舌头割了,看你还能叫得出来不?”那名叫云藐的少年跳下飞剑后笑道。

    韩奚潋便拉着付子规往一旁退了退,恰巧门口的柴紫鸢和刘孺悠也跑了进来——他们应是看见那道飞剑落入院子里的虹光了。

    “你!”毛不存怒不敢言。

    “小王爷,让我再来试试他!”那吴瑙上前一步请命道。

    云藐嗤笑道:“吴瑙,你当真没脑子?你们那什么国来着……嗨!我都忘了!都亡国好几年了怎么还开不了口?手下败将,何必自讨没趣?”

    那吴瑙哼了一声,便是右手一挥,一条火红长鞭出现在手,向着那白衣少年的下盘打扫去。

    随着又一声嗤笑,云藐不等那长鞭到来,便是脚一蹬地,凌空而起,手掐剑诀,直接点向那赤衣少年的眉心。

    那长鞭猛地向上一抬,竟带起些许火浪席卷向那半空中的白衣少年!

    而云藐却是嘴角一笑,身下竟凭空凝聚出几枚纯白的小剑,霎时将那长鞭斩成数节,他指峰之上也泛起几缕白光,速度不减,刺向吴瑙。

    正当那群少男少女中间响起阵阵惊呼,场间便有一股清风徐来,只见一把散发着青光的戒尺拍在那吴瑙的腹部,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戒尺并没有因此停止,而是向上提起,与那白衣少年手指相撞,发出细微的轰鸣之声。

    只听一声冷哼,云藐落在地面,向着那群少男少女叫到:“尤然师兄,你这是何意啊?”

    那人群立即朝两旁散开,便见一个青衫书生走出长廊,拾阶而下,穿过人群,向着云藐行礼道:“我毕竟管着这学舍事务,总不好眼睁睁地见着云师弟出手伤了其他师兄弟。”

    “怎会?我不过是与吴师兄切磋,当然是点到即止,尤师兄多虑了!”云藐意念微动,那插于地面的长剑,便兀自回到他背上剑鞘之中。

    “如此甚好!”尤然也收回了那青色戒尺,握在手里,笑着说道:“不过二位若是想继续比试,还请移步后山,莫要吓坏了新入门的师弟师妹。”

    云藐看了眼一旁的几个孩子,嗤笑着摇了摇头,看也不看刚爬起来的吴瑙,向着尤然道:“别了,和他打有什么意思?不如师兄你陪我去练练?”

    尤然笑道:“师兄委实有公务在身,不如改日再与师弟切磋如何?”

    “尤然,你一个凌霄上境,怕我一个刚入凌霄不久的作甚?”白衣少年激将道。。

    可那青衫书生竟是泰然自若,仍旧笑脸相迎,云藐自讨没趣,便装腔作势地叹道:“哎呀!人生寂寞如雪啊!”

    说罢他背上长剑便自动出鞘,由他踩上,然后化作一道白虹,向着西北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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