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消逝的魔塔 > 第二十八章 幽灵的愈疗
    被遗弃的笔筒内填满了拥有大海蔚蓝的液体,轻轻一摇就会产生泡沫。

    它被放置在阳台上,盛满了和它不符的损坏文具,和饱含枯土的花盆一起,但是精制的塑料没有老化,也没有蒙上灰尘。

    让人莫名其妙期待它的界限,每个剔透可见的螺钉与固定处终于松懈的一天。

    那是医院某个阳台上所能看见的景致。

    厚重海浪上精制的细小帆船,倒映在那时候杨医生的眼中。

    那是她无法触及到的假象。

    她期待着下一位病人的到来,毫无理由地等待着。

    ——

    一切似乎被无限拉近于清算的那一天。

    在闭塞而又条理的办公桌上,交错摆放的药柜中,原本不再需要清理的地方一概清澈,杨医生平常就靠这些来发泄执念与积怨。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些杨医生平常喜欢打扫的地方。

    什么东西是被长久弃置,什么东西一直被维护在最好状态,用眼睛随便一扫就一目了然。

    医院中的行径于记忆深处逐渐拖曳,这个医院的面貌越来越扑朔迷离,走过两三个转角的时候就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处在医院的哪个位置,似乎也没有必要。

    芳芬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次经历一次惊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尝试控制她的紧张感。

    这个世界中只剩下了我和芳芬雅的声音。

    我们两个人好像都很孤单。

    “对了。”

    在带领芳芬雅穿越一处未受阻隔的转角时,我下意识问出了一个问题,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曾把它搁置太久,对于现在来说已经迟了。

    “芳芬雅,你还记得你是为了什么让我来带你找杨医生的么。”

    “记得……”

    一种黏糊糊的声音便重新出现了,在早晨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些生物又从芳芬雅的脊背上生长出来。

    它们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好,和第一次目击到的灵活程度有本质上的区别,大概那个样子就已经能说明芳芬雅和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动不动就分散出无意义地增生,在另一个意志的统合与交流下又慢慢地聚合在一起,十分诡异。

    那些个家伙的意志完全像一团团脆弱的泡沫,轻易地自我反应,重组,破散,十分不稳定,联想一下就能让我感觉到那是怎样的痛苦。

    芳芬雅只是为了给我展现一下他们的状态,就催促着难以言说的身体机能,把那些生长的东西送回去了。

    “就是……这样。”

    她的语气有些不稳定,好像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是绝对不能在我面前出现的事物。

    然而对我来言,血族什么的已经足够超现实了,随便加上什么都不足为奇,重要的是他们的组合品还保持一部分纯真,不会无差别伤害周围的东西。

    “看你这种反应,你不是一出生就带着……‘它们’,是吧。”

    我们依旧在走廊中慢慢前进着,芳芬雅不发一言。

    “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内向的状态,不过事到如今,你身上的东西已经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

    我看向天花板,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灯光,前方也愈见黑暗。

    到底该怎么表达之这种通感,让敏感的芳芬雅认为我所说的不是虚伪的假话,那些关心的情感就能真正的碰触到她。

    我找不到答案。

    似乎同样是经历过深邃之暗的物件,在相互面对的时候也会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提前失去兴趣。

    大概有过这种感受的人都一样,已经分辨不清做什么事情是对的,做什么事情是错的了。

    所以芳芬雅才会出现这样的面貌,当没有人能把身边的尖刺拿开,她就蜷缩起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在挥之不去的洗刷中面目全非。

    但是,芳芬雅。

    真的是这样么?

    ——

    “以前我和其他同类或者已经不是同类的人一起,被关在一个封闭设施里。”

    脚步还在进行着,我向着芳芬雅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向暗处的杨医生讲述。

    如果我的行为能让他们处境豁然开朗,那么我甘愿奉献出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你知道么,一觉醒来,自己就不是自己了,过去的一切就好像都是做梦,每个人好像对于自己的过去非常迷茫,但是他们身上的伤疤就是他们陌生记忆最好的证明。”

    “后来,有一群人出现了,他们是把我们收容进那个设施的组织,自称领路者,它们开放了设施更多的功能区,定期把我们那些小白鼠带到那边进行一些好的,或者说坏到极点的事情,然后就在一切还是浑浑噩噩的早期,那个设施里失去人貌同时也失去人权的囚犯中,出现了一个伟大的奇迹。”

    “失去人貌?”

    虽然我已经尽量缩减了字符数量,还稍有考虑过要给那种状况的形容字词加上一点他种行为的共通感。

    但是潜藏在其中的本貌还是被芳芬雅察觉到了,她跳过我口述故事里真正的目的地,转而去想要了解我的经历。

    原本稍有些坚定的步伐逐渐僵硬,最终归于停滞。

    她停在原地,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啊……原来是这样。

    “啊……那个……”

    我开始尝试向着芳芬雅概括我曾见过的东西。

    人间地狱都已经满足不了的现状,我的精神彻底放弃“概括”这种行为愚蠢的尝试。

    还是挑几个转述吧……

    “最典型的,就是一个人变成了蛞蝓一样的怪物,那个人刚开始还一切正常,到后面就被身体上变异出的其他器官控制了自己,为了满足被其他增生出来的激素器官所扩大的欲望,那个人开始攻击吞噬其他实验体的身体零件,后来,他收集的所有肢体以及他自己都被肢解扔进焚化炉了。”

    我记得那个活,是我在几位领路人的帮助下一起完成的。

    “真可怜。”

    芳芬雅说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那也是一句用来和他人划清界限的咒语,我们这些可怜人在引路者的群体中大概也一样,刚才提到的事情只是悲剧,现在来说一下悲剧中的奇迹,一个被称作是智者的高龄人。”

    “他很聪明么?”

    “他不是聪明,他只是能解决我们大多数人都解决不了的。嘛,不过那也算是一种聪明……那个中年人大概是最早醒来的几只小白鼠,然后也是最早觉醒自己变异之后能力的人,领路者一般会拿这种人当所有白鼠的榜样,给他们各种各样的小便宜小好处,告诉所有人只要做和他们一样事情就可以获得好处,对于引路人来说,这个预期之内的计划在一开始还是蛮顺利的,结果你猜怎么了,芳芬雅。”

    脑内活动的活跃也令体温稍微升高了些,走路时伴随地小动作不再会给我传来关节僵硬的错觉。

    那个样子应该不再故作阴郁,但是为了配合我将要告诉芳芬雅的故事,我还是让自己安分了些。

    这样的做法也让芳芬雅缓和了许多,她不再像只敏锐不安的小猫一样左顾右盼。

    总感觉目前为止我所透露的事情也引起了“杨医生”的暗中注意。

    先前的走廊被无限延长了,有一张拥有相似缺口的废旧桌子,我已经在一段循环的走廊中连续看见他三次了。

    “我们先坐下吧。”

    转角处出现了一张座椅,是那种座位上带有透孔的座椅,也是上次我在医院里打瞌睡的那张座椅。

    芳芬雅听到我的话后,神情突然变得很楞,游移的眼神就在问我到底能不能继续坐下——迟了很久,但就是不愿意把她的那份犹豫表达出来,结果最后等她要说的时候,我们的屁股也就都挨在座椅上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芳芬雅的一举一动,清清嗓子继续说:

    “咳咳~那么再来说那个中年人的故事,你知道他觉醒的东西是什么么,一种类似于灵魂出窍的东西,那个脑子有点傻的男人平常用这种东西……”

    “去外面的世界?”

    芳芬雅说道,那在她看来理所当然。

    “……来治疗那些因为变异而脱离正常范畴的人类……”

    我说出了当时游走在人群边缘所听取到的事情,那个可以做到与杨医生相似事情的男人是当时监狱里的明星,最善良的老好人。

    “他说,当自己的灵魂离体之后携带着自己的意识,就好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这也直接导致他可以快速理解大部分人苦恼的处境……虽然只是靠模糊的直觉,不过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他可以做什么。”

    “他能修好朝着非人方向发展的人类身体,让他们能勉强支撑着寻找自己的生存方式,这也有可能和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差不多,芳芬雅。”

    我握住她的手,然后继续说道:

    “你身体内的另一个部分本能性的让你朝这边靠拢,这和那里当时发生的事情也一样,久而久之中年人开始长期盘踞在某个地方,通过喋喋不休来安排自己对周围人的‘帮助’,但是后来,那个家伙突然开始沉默寡言,然后被领路者的相关医疗分组检测出带有精神病……医生给他开了超长的症状单子,嘱咐他吃药,我看见前一秒还在耐心接水的那个男人突然发怒,损坏了水杯然后神经兮兮地把剩下的残渣藏好,紧接着大叫着从他的专享房间里跑了出去。”

    “之后呢?”

    芳芬雅朝我的脖颈凑近了些,湿热的气息和发梢的刺痒慢慢靠近笼罩着我的面庞。

    我眼瞳稍有挪移,避开了芳芬雅敏感的视线,不想让她看出我藏起来的东西。

    不是为了我,反而是为了芳芬雅不会受到她自己的干扰。

    “后来那个可怜人就在设施里失踪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其实在那之前曾经有越来越多的囚犯因为更相信他而去抵抗领路者的‘治疗’他们认为领路者后来做的与他们一开始的承诺相悖,中年人做的才是对的;但是在我看来,中年人也只不过是帮助领路者完成欺骗的过程罢了。”

    “那是我所接触的第一个灵魂出体能力的相关者。”

    我叹了口气,看向天花板上些微闪烁灯光。

    “他的下场很惨,连残渣都没有留下多少。”

    “那哥哥被他帮助过么?”

    芳芬雅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在我眼里蒙上多么突兀的色彩,我只是稍作思考了一下,就回答了芳芬雅。

    “那种情况一边倒的地方,其实反而没有谁帮助谁一说,充满善意的家伙最后也都变成了施暴者,只有幸运与不幸之分……所以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谁触碰到‘帮助他人’这样的高度。”

    时机已到,我拉着她的手,重新让我们回到前进的方向,我的遮挡了芳芬雅目瞳映射的灯光,那种处在疑云中的表情却逐渐平淡下来;许久,芳芬雅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她也不再恐惧前行一事。

    杨医生的迷宫游戏也恰如其分地停止了。

    “我们到了。”

    望向远处那个逐渐缩小的空间,在犹豫与拖延之后,摆在面前的去处只有一个地方。

    那个之前贴着各种封条的地下室,原本是医院最为禁忌的场所,现在却揭去了那些画着奇怪字符的创可贴,原本应该是为了封印极恶而设立的工具被去除了,其后掩盖的东西却像故意而为之那样,没有在瞬间就发泄出它符合常理的面貌。

    杨医生以前被关在这种地方么?

    尽管其后潜藏的地方肯定会有稍许的扭曲,但是杨医生摆在我们面前通路就只有这一条。

    我慢慢打开太平间的大门,和开始发抖的芳芬雅一起前进着。

    她把手机背板上的照明器打开,那轮灯光在地板上挪移,每个涌现而出的十字花纹都那么触目惊心。

    药液的味道凝重,飘散不去,凝结成了湿润感。

    它们的刺激令我的精神有些低落,偶尔涌过的水流声,也已经快要成为我们歇斯里地的理由。

    最后我们找到了。

    那个沉睡在棺材里的秘密。

    我曾经在记忆中的地方见过这种东西。

    沉睡舱,对我们来说就像消化机一般,他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仔细调储容液的成份;我们曾被它分泌出的东西夺走许多时光。

    杨医生的身体漂浮在胶水内,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沉睡着。

    但是我却看见了她侧脸的皮肉不见了,牙齿和骨头被防腐液清洗到洁白,只剩下纤细的神经还有血管链接。

    毫无血色,那些地方的血肉都不知道消融去了那里,整齐看得清断面的创口只有淡淡的血雾凝固,关节处坦露着洁白的骨骼。

    这已经是个尸体。

    杨医生,早就像是个标本一样死掉了。

    “我父亲本来是繁荣时代的一名医生,他死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直立的影子飘忽不定地挪移,不确定的灯光转向身后,芳芬雅先我一步,看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

    杨医生脱力一样的站在门板上,不再如往常一样直视着我们,但也没有病态,双目无神。

    疲惫。

    那是这个样貌向我传达的第一个信号。

    既然已经展开了事实,也没有了继续佯装的必要。

    那个样貌就是杨医生一直以来的状态。

    杨医生提到了她的父亲,从那个疲惫的样子回过神来,继续讲述属于她的经历。

    “领路者是对的,耀英檀,我和我的父亲,在以前住在同一个地方经营小诊所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不用等着基因入侵,只是不经意的魔力泄露就能让一个人变得不正常,多么脆弱,也是这种诅咒的一样的东西让我死后也保持自己的意识。我的妈妈原来是个魔物,耀英檀。”

    杨医生一开始只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垂着脸庞,后来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出来,那个手好像就不是她的手,在被杨医生自己的目光碰触到之后,他们就自行消失了。

    她便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保持着那种并不令人厌恶的样子看向了我:

    “是你让我意识到我现在的样子,但是我累了,耀英檀。”

    “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话,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还有,你?”

    杨医生虚幻的幽体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面颊还有手心,似乎只是为了让她自己清醒一点。

    然后,她把手轻轻放在了芳芬雅的肩膀上,和她对视着。

    “我累了,一会你能让我睡一觉么,小朋友。”

    芳芬雅眨眨眼,她的眼中好像并没有杨医生的映像一般,极力地寻找正确的焦点,但是我去确分辨不清她到底在看什么。

    ……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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