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他们家里最年长的一个孩子。
在所有代谢旺盛造就的喋喋不休中,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他是最先学会的那个,手臂上充满了各种棕灰色的冻伤,还要泡在奇怪的油腻清洁剂里洗碗。
整个村庄的干道总会穿过各种进出的村民,杂音四溅,他们的居室却总能保持微妙的安静。
就这样,我在布满缝隙的房顶上看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一本书偷学着魔法。
我还看到了两本字典,侧封上写着我看不到的字符。
如今的时代,这样的东西会在生活优越者的眼中值不少钱。
保存这些一定很困难吧……
我想到,然后继续看他在房间中劳作。
今晚的课题是在掌中的电流间产生可供操纵的魔法。
这样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左右,做完这些,他看起来就像精疲力尽了,脱掉鞋袜,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发现自家蓬顶的缝隙间藏了一个人形,在差不多的时候,我就撕开那段脆弱的掩体,从上空降落下来,抱起他,一路跑到远方的洞口处。
乙醚很快就生效了。
——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便有了一名勉强算是人类的人,一名血族,还有血液症结的地精。
我蹲在简陋的小凳前,纠正他的身体姿势,再慢慢盖上毯子。
老丑为芳芬雅准备泡茶的开水时,我的手腕被电了。
“啊!”
被电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分不清是什么样子蓝色纹路在我的手腕上隐隐闪过。
我忍了一会,还是为了他慢慢盖上摊子,把一点包装垃圾扔进火桶,然后扔了个树枝。
“我们还有哥哥等了你好久了。”
“是啊。”
然后转向身后,拖来一个小木桶,坐好。
“我们得跟你聊聊。”
“唔……先松开。”
“哈哈。”
老丑拍拍大腿,沉闷的声音像是打鼓。
我才意识到,我和芳芬雅在把他绑在椅子的过程中,芳芬雅曾经先提议封上他的嘴。
后来我们也这么做了,这个家伙毕竟是年纪轻轻就会用魔法的地精,不知道会不会用声音引起某个家伙的注意。
现在看来,都是无用功。
“好。”
我的表情逐渐被老丑的笑声感染了,露出了像是居家打闹那样轻松的笑容,接着凑上前,小地精还是很警惕,但他也没有再对我做什么,整个过程很流畅,结束之后,那个用来捆下巴的布变成了一团火苗。
似乎是老丑的笑声让他接受了现状,但这对我来说仅仅只是暂时的,我并没有像他这么开心,有可能对方心里也不会。
“首先。”我喝了口水:“你认识我们。”
“不算认识。”
他说话了,正常情况下的嗓音总有点捏着鼻子在说话的感觉,仔细听很便会觉得自然,但也很稚嫩。
“你认识,兄弟,你前些天还拿魔法电我,我还记得你,然后废城里面我还看见过你,当时你认出来我们但是没有说话,对你来说就是一件避开就好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耀英檀,我觉得你说的太多了。”
老丑在身后用火桶慢慢点起一支雪茄,然后一个烟圈就穿过了我的肩膀,被揉碎成细长尘层。
“对不起,你刚才说的我没有听明白……”
面前的地精犹豫一会,突然红着脸说着。
大概是害羞,但也可能是红色和绿色对比太鲜明,导致脸色一变就能看出来,遮都遮不住。
“所以说……”
老丑突然搬着凳子凑上前来,拍拍那只地精的肩膀,嘴里开始飙各种我听不懂的符号。
他们的发音很轻,仔细听就能感受到很多连缀的词组,确切梳理含义的时候不少重复的发音又频频出现,再加上日常交际习惯的部分省略,听他们说话好比在吞咽包裹着生油的拌菜,生涩难懂,理解不到渴望的精华。
然而过了一会,老丑便带着一脸油滑的奸笑,转脸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搞定了。”
说完他便悻悻退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挤眼睛就把他拽了回来。
“大翻译家,别跑啊?”
语气很平淡,但是足以让陌生的家伙放松警惕,我一伸手就把体重轻轻的老丑拽了回来,老丑很配合地靠在椅子上,某处的关节发出一阵闷响,但是他似乎感觉很舒服。
——
那个据说会凭空制造静电场的地精,自称其姓名为史莱姆。
也许他绝对不会想到史莱姆在国语里是指一种粘液质魔物的名词,但是我已经想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中文名字应该叫什么,所以挑了一个好记的“史莱姆”扣在自己的头上。
当时我想开口说什么,但是想一想这个家伙以后的人生不太可能和那么多的人类打交道,还是算了。
芳芬雅很快就在那时露出几声轻笑,我也有如预料一般朝她扔去一个眼神,只看见芳芬雅在默默玩手机。
随后,名叫史莱姆的年轻地精向我们讲述了他这几天的经历。
“你是说,他们到了你的村庄只是清点人数,然后也没有进行掠夺,只是挑选了几个人让你们干各种苦活?”
“苦活到不至于……今年的冬天不算很冷……”
对于我说的话,史莱姆回答道。
但是我和老丑就总觉得他给出的信息很奇怪,以至于互相对视了一眼,挑了挑各自的眉毛。
听上去就像一群极端分子能做出来的事,清点人数就能配合大致信息推测每个聚落地点的大体样貌;挑选劳工做活给人一种刻意散播统治信号的直观感觉,但总体而言,并没有让我感觉那么坏,只让我的精神触碰到了一点执念和明智的信号。
所以,理清他们到底想对那些村庄做什么,有可能并不困难。
但是这样的做法必定也不会让其他人的慧识一眼望穿,在这之上一定有需要大量支持的终极目的等待那些面具怪去做。
“今天不会有太大的进展。”
这样的想法,像是污物一样在我脑海中肆意扩散,我有点失望,然而一旦心情开始往这边靠拢,我自己就会立马想起芳芬雅的那几声轻笑声来。
所以只能督促自己“工作”下去,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变成了安抚他;让史莱姆不至于把关于我们的话到处乱说,顺便再获取一下别,这些东西几乎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敲定了,现在只是要确定这些东西而已。
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是有必要去询问,唯一对这些事感兴趣的就是老丑。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清楚他的意愿。
种种隔阂依旧存在,在说话的时候应该尽量避开生僻字,万一触到了什么不该碰触的地方,史莱姆一定会在我们听不见也看不透的地方做出对我们很不利的事来。
但是一想到提出去找这家伙的人是我,我也就厚着脸皮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感觉好奇怪。
“他们是怎么从所有地精里挑选出你的。”
我想了想,还是从细节入手。
“不清楚,有些人总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挑选上了,负责在广场上选人的是一个左手腕上戴着非常多饰品的家伙。”
“那上面是否有刻画字符,或者是笼络变成通道一样的东西。”
老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急切的问道。
“啊,有。”
史莱姆肯定着他的话。
“洞察魔法。”
然后老丑缓缓说出了他的话。
“洞察魔法有必要在手臂这种躯体上做增幅么?”
“一般也没几个敢直接用魔法能量去优化自己的视觉,那种家伙后来不是疯了就是病了,相对来说手臂的感觉比较敏感精细,研究用一条手链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上符号相互自由补成变成了聚拢通道,那个家伙一定是老油条;小兄弟!”
老丑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起来:
“那个家伙对你做什么了么?”
“啊?”史莱姆为之一振“什么都没做,只是说我很有天赋,然后我的家人就被要挟了……他们逼我去帮他们做事,之后就再也没有遇到那个替他们选人的……法师。”
他的神情好像就是在诉说一种禁忌,对于法师这个词,我从他的身上感到的不止是生僻,还有把恐惧和其他各种情绪糅合在一起的感觉。
我想起他在家中翻看魔法书的样子,当时我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好奇心,好像我未曾体验过相似的感觉。
只好问:
“他们是在每个家庭都要尽力选一个人么?”
“是的,那个词叫……软硬兼施来着。”
“那家里只有老幼怎么办。”
“这种情况在我们那边其实很少。”
史莱姆顿了顿,倾斜的眼球看向,然后继续说:
“真正的那种家伙一开始很害怕……但是那些面具只是上去用自己眼睛观察,没有施暴,反而送去了很多慰问品。”
“慰问品?”
我看了一眼在破屋窗外徐徐降下的雪花,在那些颗粒状的雾白所留下的的记忆中,背身远去
地精们,并没有携带什么看上去像是“慰问品”的东西。
然后我又和老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都觉得状况似乎有些奇怪。
如果树枝上的叶子显出了奇怪的花纹,那么树干也一定不普通。
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想法,我和老丑现在想要知道更多的事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芳芬雅也开始从一远处缓缓靠了过来,最后的大声响是她用鞋尖踢了两下火桶的嗡嗡声,之后就感觉整个脊背的侧边多了一个人的体温还有重量,她已经趴在上面了。
她故意用手肘碰触着我的脸,闭上眼睛只管倾听,史莱姆顿时有些紧张。
又来了。
有些时候芳芬雅确实会给我一种很诡异的情绪感触,但那不至于让我感受到惊吓。
但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情况而已。
其他人,或者是其他东西。
他们对芳芬雅产生的警惕心要比我大许多,产生的恐惧也比我多许多。
老丑也对她的突然接入表现的有些不适应,不过更多的是在考虑史莱姆的精神状态,这点从他眼神的飘忽上可以察觉到。
就在半空中,我们略微充斥着无助的眼神撞在一起,相互确认了彼此的想法,才感觉安定些。“那些慰问品都是什么?”
“没什么,普通的食物普通的干货,因为村庄里很少有地精会遇到外来的赠品,所以从那些贪便宜的人开始发起,大家很快就被收买了。”
“小兄弟~”
老丑在这时候露出了和善又带些病态的笑容,伸手摁在史莱姆胸口的衣服,还有束缚着他的那根绳子上。
“别逃开话题啊。”
老丑依旧在对史莱姆说过的事紧追不放——那些有关魔法的事情。
“我说了,它们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啊。”
“那其他的呢?”
芳芬雅继续问道,老丑欲言又止,但是一丝赞同状的面部纹路突然让我觉得,老丑想和芳芬雅问的是同一件事。
“啊……那个灰袍子法师因为我会制造电流,所以一上来就给了我很高的职位。”
史莱姆的脸又变红了。
“监工么。”
我继续说,抓住了芳芬雅的手指,再让她挣脱开来,提醒她不要戳我的脸皮玩。
“不是……啊,也算是吧,但是他们的给的名字比监工要好听,不过我不会翻译。”
“没关系,老丑?”
我看向了老地精。
“怎么了?”
老丑露出一脸疑惑的样子来,我还以为他把我的眼神解读的够清楚了。
“你问他这种问题,难道是想起以前……”
“没有没有。”
老丑摇摇头,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史莱姆身上。
“我明白给你说吧,小老弟,那个家伙不是法师,是个巫士,一点点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世界上的尘土,你不能轻易地把自己的信任交给他,不然你就输给他的贪婪了。”
“为什么这么说?还有……巫士难道和法师是完全相反的东西么?”
史莱姆摇摇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说话的样子和动作都已经没了底气。
哪怕生活里只有很小一部分是与魔法有关的,我们现在抛给他的东西也已经足够让他恐惧。
现在是老丑的一厢情愿时间。
“我只求你一件事,兄弟。”
老丑慢慢凑上前去,他的语气有些微妙的颤抖,但也有可能是和身体的活动有关。
“不要接近那个巫师。”
——
啪。
依旧是那个魔塔,依旧是那个需要穿透层层空隙才能进入的居所。
在我们把带血的项链扔到茶几上时,老喏姆正在和梓亚清洗摸上的蔬菜。
他们回头看向我们,还有桌面上那个白里透红的装饰品。
“喝……”
……方才干咳一声,露出心肌梗塞一般的痛苦表情。
“怎么是你们一族的血?”
“啊?”
老丑现实很不自然的提高了嗓门,然后清清嗓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用你的魔法,来洗礼一下这个项链吧。”
“怎么做?”
“导航器,我要他能认出与原主人生前的魔法有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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