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丑很疲倦。
因为他知道一些秘密场所,靠他的小腿脚走过不少地方。
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情绪牵动了激素,而是因为他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放松了一整夜。
我和芳芬雅在昏暗的废墟中追逐着老丑,却在突然出现的光明中迷失了方向。
翻看手机的通讯录,有个角落不知道何时多出了陌生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向我拨打了电话,而我们还在废城待着,那里都没去。
睁开睡眼去听那个嗓音,标准的老烟嗓。
“谁……”
手机贴在脸皮上发出最后一次震动,我问着。
“我想清楚了。”
老丑开口就说。
“啊?”
“我说我想清楚了,我还是要当你们的向导,再往南边走确实有别人可以接这活,但是我不是很信他们,你们也不该信,等等?你们不会已经向南走了吧?在那里等我。”
“没有,实际上我们现在在野外,听你很疲倦啊,昨晚没睡觉吧。”
“嗯……哈哈,去了处娱乐场所。”
“是么……哼哼哼……”
说到这里,电话两边的雄性生物突然心有灵犀一般大笑起来。
芳芬雅昨晚虽然没有和我用同一个帐篷,但她还是被我吵醒了。
我听见了拉开尼龙粘和链扣的声音。
“一会我们去找你,你在哪。”
“奇森的饰品店吧。”
“好的。”
“等等。”
一只带着寒气的手突然抓在了我的头发上,摸来摸去差不多暖和了,突然把手机拿走了。
“你怎么了耀英檀。”
“没什么她要……”
“喂?”
芳芬雅突然撕开帐篷之间的隔膜,然后重重压在我的脸上。
她的手里就是我的手机,肌肉绷紧的腹部感觉很硬,就是为了折磨我的鼻子才这么做。
“我和哥哥在那天夜里观测的地方。”
冷风吹过,芳芬雅故意打了几个哆嗦。
“你来吧,老地精。”
——
“所以,我们今天要往哪里走。”
我的鼻尖发酸,沾满了蒸汽的湿润感,芳芬雅告诉我那里变成了红色。
“去找一个部落。”
老丑吞下大团的面条,一边说着话。
“嗯,有件事……老丑。”
“说。”
“鹤羽晴阳一开始让我去处理净水站的问题,所以负责那边的也是地精部落?那我们会不会遇上和这里相似的事?”
“那你真是高看地精这种东西了,无论是那个魔法师或者是我,还是那个村落里的地精们。”
“不是么,那还好。”
“不好,问题会更严重。”
他仰头饮尽了方便面的汤水,呼出流畅的热雾。
“一直以来在南边负责调水供水的种群是黑暗精灵……虽然说他们不是最适合干这个的,但是从思想文化传承方面他们是最愿意去做的。”
“黑暗精灵……”
芳芬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然后我的脑子里就出现了很多凶狠阴柔的嘴脸。
不,我不能被她影响到。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很爱赎罪的种族……各种意义上都诡异极了,那里的美女长的好看,男人都很健硕,平均身高优于你们现代人而且长寿,但很难生育,所以那边的人你能和他聊开而且会感觉那里的人都很不错,但是深入交流就……有点困难,这就造成了两极分化的可能,耀警官,都不好对付。”
芳芬雅突然松了一口气,我没听错,绝对没。
“我猜猜……他们是精灵人种,负责净水是因为魔法传承容易?所以在处理问题方面会比其他人稳妥的多,除非遭遇了暴力……对,如果他们都解决不了那我们就很难对付了。”
“你猜的都对,但还有另一种情况更为棘手。”
“他们自己不干了。”
“对,这就很复杂了,如果我是主导水塔供水事件的人,那我要做的不是拆了那个塔,而是按照控制供水人的姿态。”
“精灵部落给多少个部族供水?”
“人口大概是几百万左右……但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给他们自己的部落供水……北边的镇子因为是外界水网所以不算,如果彻底融雪之后还是这样,那有相当一部分的魔物都要开始报复这个世界了……”
“时间还挺充裕哈?”
我笑了笑,然后开始清洗餐盒。
“哎……不要想着能做什么,耀英檀。”
老丑说着。
“嗯。”
我回答到。
“什么事这个事那个事……我觉得单凭现在的我们,还是不够……”
——
然后我们开始收拾行囊。
这个营地我们用了两次,现场被麻烦的垃圾碎片填满,各种地方一片狼藉。
“好脏……”
芳芬雅看看远处的风景,又看看地上的锡箔铝片,一脚踢开压缩午餐肉的剩罐头,把老丑逗笑了。
“还不如不收拾,反正时间长了这里的东西都被风吹走了,你觉得废城少这点东西么?对了耀英檀。”
“嗯?”
我在用手指挤压睡袋里的空气,在我的手指彻底变成冰棍前,我要把它装进袋子里。
“你昨天用的那根铁棍还在么……”
“我没用什么铁棍啊?”
我耍滑说道,然而我确实没用。
“那个废弃气阀一样的东西,你没有么。”
老丑眯起了眼睛,他对那东西怀揣着一股奇怪的欲望。
“其实……”
我偏过头去,弄走了一片包装纸:
“我找不着了。”
“啊……”
老丑的表情收缩了起来。
“你扔了么?”
“没有我记得昨天带回来了,不过不知道放在那里了,你喜欢收集那种东西么?机车大师。”
“嘛……我们地精的东西都很简陋,大家几乎都是在爆炸和各种明知故犯下成长的,早期废城是有很多现代人帮我们建造城市,所以留下了很多人类的工具……那种大号的零件在小孩子眼里很受欢迎,平常闲着没事把玩一下是一种放松。”
“其实我可以送你一个指尖陀……算了,你不感兴趣。”
“是吧,只喜欢建设和工业的残留物哦。”
老丑熄灭了方便灶的火苗,给自己冲了一杯盐茶水。
“你有孩子么。”
看着老丑熟练地咽下那些汤,我突然问道。
“有我就不会在这了,那个孩子是我,我没有长大,啊,耀英檀你等一会。”
“嗯?”
我疑惑地看向他,再确认我周围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
老丑却早已走到我的帐篷前,掀起支架,稍微伸了伸手,抓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棍。
“啊哈……这不是在这里么?”
那个残留物很冰冷,但是老丑却拿着它往脸上蹭。
对于那些魔物的看法,我好像更深了一步,眼光也更残酷了些。
——
咚咚咚咚咚。
引擎的声响还是那样,老丑座驾的舒适度也还是那样。
我和芳芬雅背靠背坐好,随时提防某个人摔下座位。
“中午怎么吃。”
看见老丑打了一个哈欠,我便开口说道。
“不知道,我这里有蛙腿干,炖汤吧。”
“呜诶……”
芳芬雅难受地发出了卷舌音。
“怎么办,芳芬雅吃不起低级生物。”
然后我被不明生物狠狠地掐了,在后背的位置。
“我没关系,可以尝试一下吧,大概。”
芳芬雅继续说。
“不一定只是一种食物哦,吃饭也是享乐之一,该开心的时候就要开心些。”
老丑安慰她说,然而我突然有种疑惑。
“你那是从哪来的蛙腿干。”
“废城买的……”
“有集市么?”
我想象了一下废城周遭的风景和地理环境,突然觉得这摊货来历诡异……而且老丑刚才承认的时候是不是心虚了一下?
“也不能说是集市吧……有个地方经常有几个小摊子出现,卖的东西根本不重样。”
老丑挠着头皮。
“你包在哪。”
我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后备箱啊。”
说着,老丑放慢了车速,而我跳下了车,在芳芬雅的小跑声中逐一查看。
机车开始爬坡,进入山区,路却还是笔直的,没有隧道出现。
页岩的锯齿割碎了视野的边缘,看上去就是单纯的荒凉,比起那些垃圾场,这里反而少了一些辉煌的余味。
最后我找到了那些风干的肉片。
没有异味,布满盐渍,看起来还好。
“挺……”
就在我打算重新回到机车上在摇摇欲坠的坐姿中打瞌睡时。
脚下突然传来了剧烈的震感……
那是瞬间的意像:我们三个人就像地底的老鼠,而一砖之隔的地上,正在快速驶过一截车厢。
它们很快就顺着岩石与土壤奔远了,但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一块石头骨碌碌滚到车轴前,老丑停着车,脖子发硬。
“怎么回事……”
我问道。
“地震了?”
老丑说。
“不,不是地震……”
突然发觉芳芬雅的声音有些奇怪,转身一看发现她蹲在了地上。
“你……不是应该经历过比这还可怕的事么……”
芳芬雅被吓到了,这种时候她总是过分敏感。
“没有,我在听……”
她突然伸出并拢的五指,阻止我和老丑出声。
我和他便停止了动作,观察芳芬雅的表现。
渐渐褪去血色的手掌最终化为一指,冲向我们驶来的方向。
芳芬雅,睁开了眼睛。
“那是哪边。”
她问道。
“嗯……不知道啊。”
老丑挠挠头,看向上方的山岩,然后盯着我的脸。
“不记得……”
我说。
三人心里全是“要远行”的想法,所以对于芳芬雅的指向已经淡忘。
这条路一直笔直地延伸着,没有弯曲,反而让人很难判断它的方位走向。
芳芬雅缓缓地站了起来,谨慎保持着自己手指的位置,然后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地平线。
……
团状的烟尘路过远方的树冠,然后淡淡地消失了。
“所以说这就不是地震了……”
想到那些烟雾的模样,我坐在座位上一直吸鼻子,被芳芬雅打了腰。
“爆炸吧……”
老丑保持着微妙的语气,慢慢说着。
“很深很远的爆炸。”
芳芬雅大概形容了一下那种感觉,她想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那个方向大概是哪里。”
“你能不能不要问。”
老丑突然说着:
“我不想想。”
……
天下的路,随着攀升渐渐不见天日,很快我们就来到遍地都是枯黄落叶的平顶,才发现天空的颜色看起来是那么美好。
折断又生锈的路牌。
划伤那种蓝色的老树。
甚至汽车的残骸。
沥青的颗粒却还是崭新的,时间把它们洗的很干净。
前方爬满了老旧的车痕,被偶尔露出的腐殖质定型下来,所有印记都很奇怪。
“啊……”
脚边涂着白漆的行道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老丑停下了车,我明白他是想要吃顿饭,便开始着手收拾那些东西。
最终,落叶堆边燃起了一些火焰。。
“你害怕这里着火么。”
闻着雪茄的苦香味,我翻弄手中的烤腿。
“不害怕,但我不想成为那个点燃火把的人。”
“我怕。”
我叹了一口气,更凑近火光些:
“我怕火苗无休无止,烧干我所有可以寄居的落叶,到时候我也死掉了,狼狈不敢,很凄惨。”
“那我比你更怕!咳!”
他咳嗽一声,吐掉骨头,然后看它在紫色的焰心中焦化。
“芳芬雅指的那个方向其实我知道,那里是我们上次见过面具邪教的地方……升起的烟尘的色泽……看起来像是植物烧焦之后的浓烟,也像是从什么地方喷射出来的……你懂吧……”
老丑缓缓说着,明明那里全是他的同类,但却好像一点感觉没有。
“你怎么没有感觉。”
老丑突然问着我。
然后芳芬雅突然伸出拳头,让我和老丑每个人都在肚子上挨了一拳,接着踩着落叶去远处玩了。
“我……能有什么感觉。”
我偏过头,脑子里全是那些新鲜凝重的,不能说的回忆:
“来点实在的吧,如果那里真的爆炸了,你觉得是谁干的,为什么。”
“最搞笑的事情就是事故,不过那里不像人类的城市一样用昂贵方便的燃气,所以不可能,其实,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老丑逐渐开始避谈这些事情。
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云还有天空,变成了蓝宝石,刷着咸淡的眼泪,但却看着毫不相关,死掉的路标牌。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接触这些事情……或者说想,或者只是现在没有。
“那我,继续说……”
我搓了搓手指,给停止工作的老丑递了一根烤腿。
他瞅了我一眼,似乎连呼吸都不在了。
然后说:
“好,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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