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了么？”
“没有。”
随着急切心情所生长的红色藤蔓，在无序的增生之后开始硬化，旋转着，包裹着，留下部分柔软的根状茎连接着芳芬雅的背部，像是圆形的穹顶一般将我和芳芬雅保护下来。
内壁还在生长，并且逐渐向内积压着，这是藤蔓们为了增强护板的耐久力所使用伎俩，空气也随之变得沉重之时，二人衣物的表面所叠加的寒意很快就传达过来。
因为魔力的活跃稍作升高的体温，也因此暂时冷却。
我和芳芬雅的呼吸都不是非常平稳。
芳芬雅的头发层层铺在面部，遮蔽了我的试听。
只能通过地面来听到每颗子弹被弹开的声音。
“它们能撑多久。”
“很久？”
芳芬雅晃晃脑袋，把她的长头发从我脸上拨开，鼻子马上就感受到对方皮肤的质感了，
“消耗一些子弹吧。”
我装作放心地说着。
“但是那个精灵很有可能会对这里放魔法，她肩膀上的伤口我也不知道有多深，你已经在干扰她了么？”
“对，我有尝试。”
芳芬雅顺势低下了脸，稍微有些发热的额头贴了上来。
“不算太成功，她开始给自己使用治疗魔法了。”
芳芬雅紧锁着眉头，我能感到略微的颤动，她现在完成了防护的加固，所以可以操作通过土壤去往外界的藤蔓攻击。
我不能耽搁太久，且不说这里的空气有限，就算芳芬雅操纵屏障藤蔓换气也会导致其他地方精神供给不够而产生风险，而另一边灵活化攻击态的藤蔓也不见得能在子弹扫射的情况下好好存活。
时间十分有限，需要快点做出决策。
那些绽放在屏障附近的子弹声在此时突然稍有停顿，最后突然出现在不远处。
看来那些持枪的眷属已经如我所想的那般射击出土的藤蔓，不过这样也可以让我大致判断那个精灵女的位置。
芳芬雅现在只是在竭尽所能，精神全部用来和藤蔓沟通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富裕去刺激思考，这部分现在应该交给我来做。
“很吃力么？”
“不……不算太……”
“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听好，现在的你对付谁更有把握。”
“哥哥没有对付子弹的经验，但是我可以挡住它们，会更轻松，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需要我抢一把么？”
“暂时不需要，这些内壁已经硬化的藤蔓，可以让它们形成弹弓么？”
“把哥哥你弹射出去？”
“是的，大概就是那个方位。”
话音刚落，这四周立马就充斥着生体活动的粘稠声响。
他们交替摩擦着从原本的位置上剥离下来，将我的躯干小心缠绕，最后使用两股相对的力量固定住了我。
这样的力量……，这确实是一柄好用的弹弓。
“屏障外的藤蔓还在继续攻击是吧。”
“是的。”
“取消，然后在他们转火的瞬间将我抛射出去。”
“哥哥你有可能会受伤。”
“无所谓！听啊，他们的枪声停滞了，快点把我发射出去！”
瞬间，视线所冲的正前方裂开了缝隙，在我重新看见月光的刹那，身体就已经置身于外界的风流中。
青绿色的治疗魔法在不远处的地面闪耀成光点，而我还在快速接近她，燃烧的肩膀马上要蓄能结束，要在接触的瞬间尽量给予致命一击。
魔光所映照的精灵也在那一瞬间注意到了我，千万缕丝线状的治疗能量很快就回到掌心的收束中，再随着重新伸掌的动作，于身前构建起一道障壁。
半实体的能量在其形变加厚的过程里；其所能折射的光彩也有所变化，简直就像重组破裂的泡泡一样，肉眼所能看到的越来越厚了……
那么试试新的魔力用法吧。
屏障，接近了！
青纹一而再扩张的手掌，解放了其中积蓄已久的魔力，接触之时便生长蔓延到那样的障壁上，简直就像玻璃破裂时出现的裂纹一样，遍布了整个视觉。
它也被我染成青色的了……那么我只要取消右手的强化……
“哗啦——”
屏障就会破掉！
“什么！呃啊！”
好在这屏障并没有对我的速度造成多少影响，她便无法再把我继续限制在枪支的有效射程里。
一秒半内弹射冲刺的终点，我终于接触到了她的身体。
持续复写青纹的左臂也将魔力解放变为体能瞬间爆发，击在她的脸上，让我完美向她传导了我自己的动能。
她身上另有魔光闪耀，向着远方的树林仰倒着飞去，和我形成极端的速度差，双腿青纹处储存的魔力也终于在此刻派上用场。
爆发，跳跃，我几乎水平飞跃着，用重新补给的动能追上那个处在抛物线控制下的人形。
重新冲刺仰趟跌落的精灵上方，对着身体砸下！
“轰！”
烟尘，割过脸庞的土石，混杂着泥腥味的纤维。
一切消散后我明白，我把她击向别处了。
轻易就能停下自己的身体，我轻巧地站定，体侧瞬有风流追驰而过。
远方更有树影缓慢倾倒，在干枯纤维的痛苦声音中倒向别的地方，而不再向着天空屹立。
这全部都是我刚刚那一拳的威力么。
——
“你还好么，承受能力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弱吧。”
“如此强大，你这个人类……”
深陷于残留着高温的碎裂木质中，那个病态而又异常坚韧的身体，捂住尚未痊愈的肩膀站了起来。
她死死地盯住我的样子，顺着那些附于身体之上攀行狠狠地观察着，好像这样就能把我锯成碎片一般。
那些因为求生欲所泛滥沸腾的魔力也在目瞳中汇聚，仿佛就像有野性的动物在盯紧其他的未知提。
这样厌恶的目光，最终也被悄悄涌出的血液所浸染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问我么……”
本来想用攥紧的拳头终结这个意料之外参与攻击的不稳份子，这样的问题却令自己犹豫了一下。
“我是什么？在轰炸下所残留的燃渣，最深刻的记忆就只有燃烧到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看到我身上的这些东西，它们都是你所谓的魔法给我留下的伤疤。”
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进阶抛来的问题都令我怒火中烧，但我还是尽力把自己的回答扔了回去，等待她的回应。
“不对……一般人类是不会拥有你这种东西的，你是那批被结界能量所影响的危险生命体么……如此一来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阻拦不了你！”
她突然扬起斗篷下的魔杖，冷酷的表情和爆发的魔光，汇聚为同一股杀意向我冲来。
然而那个攻击路径已经被我记住过一次了。
像是故意摔跤一般倾斜身体，接触地面时再马上使出蓄能爆发冲向她。
拳头，击中。
内脏被我毁掉，供给着养分的器官也凭手感东倒西歪，这是感染体的愈合能力也难以治愈的损伤，会让对方失去意识。
她倒下了。
也结束了。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留了下来。
那是我的血，已经铺满了整个衣领，快要凝结。
——
在那之后，我从被毁迹轻微啃食的树林中走出，看到了四处散落的，失去意识的身体。
他们的模样还算完整，掉落的面具后也并不会出现真正惊恐的脸；像是解脱一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遗忘了狂乱和憎恨，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大概都会变成小肉球吧。
芳芬雅看着天空之上的点点星光，娇小的身体不再活动，神情呆滞，只留下了呼吸和思考。
她被一个失去意识的眷属拥抱着，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剧烈的损伤，分不清是从何而来的血液汇成小股，顺着衣物和屈膝的小腿流淌下来，成为在地面缓慢爬行的黑暗，吸附沉积。
芳芬雅大概是第一次让自己做这么残忍的事。
结束掉其他魔物的生命，擦除掉他们曾经所珍惜的一切。
“她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我如此想到。
大概吧。
我只希望芳芬雅不要变得和我一样，被身后的东西一次次强迫忽略他人的感受做这般事情，如果现实变成这样的话，她也一定会剧烈改变的；然后过早地遗失宝贵的可塑性，不断因为自身的不足之处被他人伤害。
倒不如说我害怕芳芬雅变成那个样子，在那个历经精神冲击的小身体里就住着答案。
她刚刚被他们伤害过啊……
体表没有什么阻碍行动的伤迹，肺腑碰触到的地方也慢慢恢复正常，那些淤积的血腥气也被逐一吸收。
本来我想冲过去拥抱她。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根本不敢这么做。
“喂……哥哥……”
芳芬雅颤抖着，因为自己刚刚完成的事情，表情怪异，抬脸看向我的瞬间也流下了眼泪，红宝石一般的目瞳已不清澈，迷失在这般悲伤里，无声嘶喊着。
那些稀疏分布的破损身体，对于以前的我来说就只是可随意忽略的脆弱坏机械，那个时候的我也不会去在意它们的内部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主人……
因为不敢在意啊，那个样子的人类完全停止了思考，现在的芳芬雅绝对会和那时候的我不一样，她完全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随处可见的提示物就是她再怎么转动眼睛也无法逃避的现实。
“哥哥，哥哥……你说我应该救他们么？”
我跪在她的身前，本来想要沉默不语，但还是慢慢启齿说道：
“我刚才想用自己的血液修复那个精灵的身体，但是我放弃了。”
“为什么……”
我相信芳芬雅明白自己可以比我更轻易地做到这种事，但她没有这么做，询问只是确认我个人的理由。
“我不信任她……我觉得她一定是憎恨我的，这些人全被感染毁掉了家庭啊……就算赋予重生，拉回自主的理智世界，说不定也会更加憎恨我们……那个精灵的部落就是这样把她排挤的，不能把她变成纯然绝对的存在，不然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对么……”
“怎么这样，那个姐姐明明是好人……强撑着做那种事，还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帮助了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相互憎恨才行啊！”
芳芬雅推开了压在她肩膀，逐渐瘫软的那个人体，什么都不管就向我的怀中冲来。
我抱住她，给予必要的安慰，那些清冷的眼泪接触到了皮肤，是很陌生的质感。
“没事的，都没事……有我在……”
“等等！”
芳芬雅突然情绪失控，像是为了挣开我的束缚一般，向前狠力推着我的肩膀，然后跳了回去，用溢满泪水的眼睛观察我的脸。
“哥哥不会也憎恨我吧！一定是的吧！像他们一样在苏醒时就发现是我把你从向往的世界拽远，看着我孤零零一个……”
“我没法回答你。”
“什么……”
看着芳芬雅这样，我只好重新站起身体，向前走出一步，她也像也受到感应一般后退，那种瞳孔异常放大的样子是充满敌意观察猎物的眼神，也是充满恐惧的眼睛。
“你给予过我，而且我早就对我出生的现代世界失望了，那些我想交换幸福与感恩，曾经默默祝愿的东西抛弃了我，我不希我伤害到你，你懂么，对我来说这种东西超脱了寿命和那些我曾经处决的东西……相对于你不想把他们变成血族复活一样，你反而选择了我。”
“就算我不信任哥哥，哥哥也会信任我么。”
芳芬雅不在后退了，她的情绪逐渐高涨着，混杂糅合，令她自己也难以分辨，现在更需要的是包容和认同感。
对于她来说这是我唯一能对她做的事。
拥抱她。
尽管我并没有多少感觉，但如果这些能让芳芬雅变好一点，就太好了。
“我不会回答，我能做的只有抱抱你，你明白我的心情么……”
她的眼泪似乎止住了，沉浸在体温中的芳芬雅在温暖的缓冲之下，似乎接受了残忍的现实。
“他们实在太强大了，我们没有办法填满所看到的每一个缺损……只能这样。”
我继续说着。
“嗯。”
芳芬雅也简短答应着我。
“所以如果你今后还要做更多这样的事，不要因为这种之情就对自己失望……不要否认自己……”
我的眉心越过她的肩膀，再将她抱的深一些。
“记住一件事……我们……”
“只是厌恶自己而已啊。”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