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
老丑绿色的圆肚皮上裹着浴巾,一边驼背一边拘谨地栓系着,额头上有水流。
他的身上散发出很刺鼻的气味,像是精油,但却比那个淡,闻着提神的空气,却一边打呵欠一边看向我们,然后又打了一个哈欠,但是没有呼吸声。
佯装毫不在意的样子淡出我们的视线,消失在了门口。
横梁残破的宽广空间里,连挠痒痒都会听见回音。
他的脚步声便显得有些刺耳了。
我的脚踝被芳芬雅用刺藤卷住,一只手去挠痒痒另一只手去攥住她高抬的手腕。
两人的额头几近贴在一起,头发也重叠着。
芳芬雅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怔怔地看着走出门的老丑,蔫了下来。
“呜呜呜……没脸见人了。”
她趴在重合的单层绒垫上,捂着脸说道。
“不……芳芬雅……”
我稍微去拽弄她的手腕,为了不让其感到太过不适,用了很温柔的语气。
“唔——我没脸见人了啦~”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情绪化。
“老丑那个……不像是会到处说的人吧。”
“不要说,感觉自己要人间蒸发了……想想就可怕啊。”
她突然扭了扭臂肘,把我的手指弹开了。
只有不自信的心理缺失还没有变,我到底该感到安心呢,还是该感到担忧。
或者……
“快起来,小老虎。”
我直接抱起她的上半身,直接被芳芬雅批评了。
“一点都不软……”
“该洗澡了。”
——
水流声。
本以为自己的双肩会因为接触水份而感到刺痛,但却完全没有这个迹象,有如肿块一般紧张的肌肉反而松散下来,扩张时抒发一种舒畅的感觉……
“咚咚咚咚……”
却被一阵急促的跺脚声惊吓到了,是芳芬雅在隔壁的浴间跺脚,应该不是摔倒……
我接着闭上眼睛享受被热水冲淋的感觉,却又听见一阵更轻微的动静。
一块绿色的固体滑到了浴间门口。
肥,肥皂……
这毫无疑问是芳芬雅故意做的。
“啊……”
她那边传来了惋惜的叹息声,完全不想分辨她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哥哥?能帮我捡一下么?”
“……那个芳芬雅啊……捡肥皂的梗完全不是这么用的。
……”
“梗?”
片刻静谧后,她的声音从四周的空气里幽幽传来了。
“啧……我帮你,踢回去……下次不要这样了。”
唔?
已经习惯了某些思考模式,一边迈步一边向前走着,习惯性踏出那条瓷砖缝的分界线时才突然缓过神来。
不不!不行!
我在那一刻加大喘气,急促迈步回到了自己应该淋热水的位置。
什么情况。
我什么都不想考虑,什么都不想考虑,我甚至有点明白芳芬雅那羞耻心的表现了。
“所以行动呢?”
就这么等待了一会,甚至故意发出调节淋浴喷头的声响,很快接收到了【质问】。
是这样啊,很好,我明白了。
“那个……其实你用藤条去够过去就好了。”
“啊啊……那个那个,真小气啊,竟然连这种忙都不肯帮。”
她的语气很明显听得出是呼吸带有慌乱,回答的时候句意用辞也被我带跑。
每个人的内里着装,那些最“安全”程度的遮掩,其实就挂在分隔淋浴间的毛玻璃板上。
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明白。
最开始是芳芬雅提出要同时进入淋浴间,就算有一个人先洗完也要等另一个人穿上衣服的。
这样就能在两个人淋浴期的时间内划出一道明确可执行的“界限”,可以随时通过判断对方的行为准则来达成一种“威慑”。
如果有人想要越过这种界限,那么他就得好好考虑这种打破信任关系的后果以及弥补说辞是什么……
问题来了。
样本容量太少,而且洗澡只是生活中的小事,只有两个人的话……芳芬雅最近的表现向我的反映是:她明显变的外向了。
也就是说从刚才到现在,芳芬雅很快经历了
产生想法→开始犹豫→最后开始尝试
的过程。
我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发作了,不该在这种时候去向也绝对不想去想。
总之我这边再不做什么行动去委婉表达我自己的想法的话,被芳芬雅主动打破某些东西也只是时间问题。
根本就不是在洗澡的时候发生一些奇怪的事这么简单了。
这事如果再传到别人那里的话,芳芬雅大概就会进一步发展她侵占人际关系的权利……
早先我就该意识到她会是这种性格的魔物了。
不对?小孩?但是年龄明明要比我大啊。
“那个……你等我一会……我会快点的,先,先不洗了,穿上衣服给你拿过去,我是说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我一边很慌张地说着,一边已经拿浴巾擦拭身体。
“真是不懂啊,哥哥。”
然而我却听到一声十分沉重的脚步声……
芳芬雅迈出她的浴间了。
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
我,被区区这种事情逼的很狼狈,一时间手忙脚乱,织物争相残留下的触觉就像是腕带一样,缠绕在我那布满着胀痛感的双肩上。
“明明只要你捡过来递给我就可以一起洗了,想跑也跑不掉哦~竟然连女生的这点心思都不懂。”
她猛然加快了脚步,我则在那个时间转身撞在墙上,无论如何也要把那种自闭的状态给她看。
“哒!”
一个潮湿的娇小身影突然印在我隔壁淋浴间的玻璃上,封闭空间内出现的淤伤,双瞳处渐渐渗出暗红的色调。
她在布满压力的缝隙间努力眨着眼睛,很快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嘛,不还是看不清,哼……”
当时我正准备抓下御寒的大衣往头上套,已经打算迎接那种会像打闹一般的折磨。
悬挂的衣服垂下黏连又厚重的影子,芳芬雅贴在那个固定相框的底下,在当时的昏暗场景中,就好像被描绘的幽鬼一样。
她接着迈着步子离开粘合处,回到自己一开始待着的地方。
被作为理由的小肥皂,也不在那个地方了。
啊……
在那之后的气氛便一直凝重着。
一直持续到各自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躺在睡袋层上的时候。
互相背靠着,维持高水平的心跳,应付自己内心的吵闹就已经够麻烦,也没有精力去考虑对方正在想什么。
“好饿啊……”
芳芬雅说着。
“旅行包里有食物,还有蔬菜罐头,我帮你拿啊。”
我还在坚持佯装正经,还是像从前一样,说话的时候双手就动起来,触摸到了帆布质感的背包。
“不是这个。”
芳芬雅回答到,然后很快有了动静。
各自的抓取几乎同时发生。
肩膀触碰到了他人肌肤的质感。
“为什么呢,哥哥。”
在那个时候我放弃了想要为她取食的想法,转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哈——
没有什么话想要说。
可能只是我出了问题,但发生在短时内的那些决定,我都是凭着自己的逻辑做出的。
芳芬雅继续收揽着怀抱,面庞也隔着发丝的湿幕碰到了温润的柔软感。
“真奇怪,以前我为什么要喊你哥哥。”
芳芬雅说着,这样的言辞一瞬间让我有种她正在质疑的错觉,但转念一想却也不是。
“我也想知道,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当时你就是那样子,一个小时之前你还在苦恼自己以前的形象……所以那个时候我只是把它当成一种敬称,以为那个‘你’在寻求帮助的就会是那么说的。”
“唔……”
她突然用上了力量,被她抱住的关节都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晃一番。
“嘿嘿。”
她轻轻笑着。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心情的低落才这么做的。
“谢谢。”
以为会有更多的逼问,但凭这个动作很容易就能告知我理解和信任的信息。
“但不管怎么说,芳芬雅,你和之前不一样了;不过我也清楚的,就像我们现在暂时栖息的地方一样,你一定希望以后会有这种让人感到安定的巢穴吧。”
在这个时候我启动了手中的电子设备,屏幕的暗光让面庞浮现刺痛感,在那个时候闭上了眼睛。
“我希望你重视我哦。”
芳芬雅趁我显出安宁的一刻,轻声说道。
再睁开眼的时候,两个人的姿势又变成了背靠背的样子。
“我饿了……”
她像刚开始那样重复着,用拇指轻轻按住我的手背。
——
“喂!耀英檀!”
那个时候我在和芳芬雅一起分享为数不多的方便食品,穿着整齐衣服的老丑突然从房间门口闯了进来。
“怎么了?”
我和芳芬雅异口同声地问道。
“又来空投了!”
老丑似乎很庆幸自己没有再撞见更多尴尬的场面,尖锐的耳廓在说话的时候上下摇晃一番,紧接着就要撒腿往外跑。
我知道这种事情必须非常着急才行,但还是回头与芳芬雅对视一番。
她对这些不为所动,一边伸脚拉开一旁的旧窗帘,一边叼着腌渍花菜看向天空。
一个捆绑着燃烧剂的空投箱正在缓缓降落,芳芬雅在那之后又用呆滞的眼神看了我一下,把花菜吞了下去。
“我没事的,回来再聊其他的?哥哥?”
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担忧的心结在意志的驱使下逐渐烟消云散。
我和老丑一起奔向了那个摇曳在半空中的空投物。
然后将其回收了,过程顺利异常,除了酸痛持续发胀的双肩外,并没有遭遇意料之中的危险。
“呼……”
老丑把残带着积雪的箱顶翻开,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里面的东西几乎和博尔格那里收集到的一样啊。”
他看向我,对箱子里的人类造物毫无兴趣。
然而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关注点全在另一个家伙身上……
芳芬雅拉上透出月色的窗帘,半只脚踩进雪地靴里,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然后用藤蔓拉出其中的旧型枪支,抱到自己的怀里。
“呀!好沉。”
芳芬雅飘忽在摔倒的边缘,但还是协调着拉住了她所好奇的东西。
我和老丑全程一言不发,心有灵犀地同步观察芳芬雅。
不再像是小血族的孩子将她的目光转向我们,慢慢将金属物放下了。
“这些枪还是有磨痕,芳芬雅。”我接过她手边的东西:“不要让除我们以外的魔物知道你对它们有兴致,那群家伙会恶意伤害你的。”
“我知道啦,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而已,有点好奇。”
她扭着头,一边迈步来到我身边:
“为什么哥哥刚才要在远处又发射一枚信号弹?那样不是很不好么?”
箱子里的东西被倾倒在地上,比重较少的食品被我们优先整理,剩下的东西则加入我和老丑的清点账单。
芳芬雅从中找到了稀少的药瓶,一边阅读那些字样,一边与我们交流。
“是为了威慑啊。”
“威慑?”
“和那几天我们两个一起做的事情有关,在你和我分离的时候我又自己多做了一些事情,老丑也不知道,总之那个颜色的信号弹是我特制的,质量不算好,但有些变质的颜色反而挺好认,会被人以为发射它们的人与联结起来的强大势力有关系。”
“实际上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芳芬雅从食物袋里找到了膨化小饼干,用手捏着,送到我的嘴边。
然后我把它咬住了,慢慢挤碎吞咽下去,接着看向老丑。
苏打水的微甜,紧接着被淀粉的纯甜淹没。
老丑不说话,下巴摇来摇去,在咀嚼空气。
“实际上,他们的担忧也是对的……也就今天这一次会发射信号弹啦,不用害怕的。”
我习惯性的伸出手指,芳芬雅慢慢微笑起来,然后突然贴上,像一只小猫一样。
老丑当然也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我不知道他到底怎样看待这种关系,他内心的想法可能对我也是很重要的参照品,但我不想侵犯到他人保持自私的权利。
“其他的事你不跟她讲么?”
这个时候他突然开口提示我。
“是啊……”
我这才感到一丝紧张。
这两天做过的决定,也只是出于休整考虑。
慢慢踱步走到废床边的窗,下垂的指尖,轻易拽出一条小缝。
“有些人给这片地区降下这些,顺应他们的欲望施以恩惠,看似是在拯救,其实马上就会引起更大的混乱……看看那些枪。”
我让指尖朝向被刨开的空投箱里。
“好在,我们很快就能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
芳芬雅和其他魔物不一样。
从一开始,这孩子就和其他魔物不一样。
在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的双瞳中便会流传起虚幻的魔光。
那些好像我无意识间唤醒一样的……
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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