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的时间,老丑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吃东西,然后挤进帐篷,顷刻间响起了呼噜声。
芳芬雅捏住我的耳朵揉来揉去,体内依旧在翻涌着之前掏耳时留下的感觉。
不过那些要求总归有些无耻,本来就已经展现过拒绝的一面,我当然不希望芳芬雅在延续那样的话题。
短期的界限已经建立,但那也只是随时都可以被撕毁的条约而已。
不知道何时我们之间已经开时建立明确的双向依赖感。
虚构的兄长外表,唤醒原本属于我不自信的为人层面……时刻提防的渴血欲望,却又是被摧毁理智之下的原初本性。
血主和眷属。
渐渐变成了互相依靠的家伙。
芳芬雅再长高,她总会让我卸下那些防备心,属于她的思考崭露,却让我以为那些阻碍在她那里根本不存在过。
熟悉的耳鸣感在脑海中变成通行的直流。
在那之后,地精制造的噪音就没有一开始那般刺耳了。
“好点了么?”
芳芬雅仔细看着我的反应,突然如此说道。
“好多了。”
我回答她:
“原来耳朵上也有开关啊。”
“这是我以前就在用的方法啦……好像在躺着的时候挤压血液就可以让它们凝固什么的,听觉就不会那么敏感,哥哥你不用帮我整理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支起胳膊,用掌面拍拍自己的耳朵,很快就完成了。
很多藤蔓从她背后延展出来,朝着房间深处的黑暗蔓延而去。
那些养分静悄悄地履行它们的使命,在身体与被单的隙间,我得以窥见轻微脉动的软根。
叶脉的生长规律被记忆下来,缓慢前行的它们用身体在月光下刻入细影。
探向每个需要警戒的角落,直到我已经看不出它们在生长。
我知道,今夜整晚的睡眠都将被它们所守护。
“但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自由生长,过量实体化会占用很多魔力吧?”
“不用担心我啦,何况在我消失的时候老丑叔叔和哥哥又是怎么睡觉的,难道还需要相互看守么?不这么做反而是我睡不着。”
她悄悄枕起自己的小臂,闭上眼睛,却又慢慢睁开,总感觉她现在没有那么困倦。
“喂,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察觉到你的魔力变多了。”
没有等她进一步推问我,反而是我先抛出了使她自己感到疑惑的一点。
“对啊……”
她回答着,表情到此为止急剧转变为全然的担忧。
啊,为什么我之前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会没想到。
那四十多个感染者为什么能恢复一些生前的本性,完全是因为他们曾经摄取过我的血液。
和我产生了联系,遵从本能也对我尤为敬重。
芳芬雅则是存在于我和“他们”之上,那个图腾顶端的存在。
树霓云的话如今被芳芬雅验证了。
凝结在不安之中的宣泄,正如那些在地面上铺溢的藤蔓一般。
本来应该是入眠的时候,但我还是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了芳芬雅。
就连我展现出的残忍一面也无所顾虑。
尽量把更多选择权交给她,才是我的义务;而这期间的察言观色对我而言无疑是痛苦的。
一种等待。
其最后的结果是芳芬雅显出绝望与无力感的眼神。
我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这种情感。
这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一定不是件好事。
“要去救他们——”
话尾的气息声被拉长,她紧紧地靠在我怀中,身形上不断闪过各种不安感:
“哥哥!你的状态怎么样?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我好害怕。”
“如果我有切实可行的方案,那么我早就如此……带领着他们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明知自己垂涎于力量,刚刚逝去的点点时间,已经彻底将我变成你的同类了,你看我也没怎么不正常?嘛?”
她慢慢看向了我,的眼睛。
芳芬雅有可能提取出了自己的感情,并把它尽力表达,而不是单纯变成一个正在对内部压力展现反应的容器……
但这没有那么简单。
树妖精交给我的认知便在这时候起了作用。
血族毫无疑问是在生物学设计上空前成功的种族。
纯血的主干分泌繁殖原体,并且通过重新编辑本能来让这些暂时寄宿的血液向着其他生物感染,从而慢慢构建一个专属于“血族”概念的现象图腾。
简直就像顺着时间流沙逆行生长的大树一样,和多元组织建立起的种族凝聚核有着本质区别。
然而这种侵占式暴力图腾增值行为并不会让他们变成病毒一般的存在。
繁殖原体在第一次朝着其他非纯血种侵占时,就会开始在初始传递层受到各种因素的抵抗。
而当最初的亚体朝着下一个个体进发时,所遇到的阻碍便会远远大于纯血种们所遇到的阻碍。
有可能他们体内的血族血已经因为遗传隔离的原因,不再是功能完备的血族血了。
很有可能最初的血族并不是现今这样带着精灵与人类特性的标致人形,而是从其他生命里产生的超级微微生物通过层层的传达链成就了一个种群,才有了现在的血族。
重视眷属相关的本能。
简直就像那些混乱的情欲一样。
顷刻之间就能把他们推向深渊。
“不是的,我只是一想到那个精灵姐姐就好害怕……”
芳芬雅悄声说着。
在那之前她注视着我的眼睛,确定她眼中的那个我还是富有包容心的“哥哥”,否则接下来她也不会说这句话。
“我现在不想劝你好好睡觉,明天在考虑什么的,那是骗子的说辞,我不想要,不想伤害你。”
“嗯……”
我不知道我说出哪个字对芳芬雅生效了,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你觉得难受,芳芬雅,明天我手机联系魔塔镇他们……我自己在这里完成该完成的事情,但也只是追赶时间而已,在我看来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你,也不知道你还要面临怎样的危险……总之就是这样,告诉我你不希望我这么做……”
“我不希望……”
她又朝我凑近了一些,肋骨边溢出稍稍肿胀的痛觉,芳芬雅正在用力捆紧我。
“我顾虑的就是这些事情……”
好奇怪,明明话语很坚硬,但我总有一种自己正在叹气的错觉。
“那个精灵并没有要求我们背负或者干脆把自己奉献给她的那份罪业,而且他们的情况也与我不同,那副随时随地都在用隐藏魔法穿行的样子,是在告诉别人他们只是一小部分找到回归方法的幸运群体,问题不该被放置在他们与我的对照上,而且我已经好好安顿过一开始那几个感染者了。
“我应该怎么思考?”
芳芬雅继续问着,反而看不出任何顺从感,这是我理想中的状态。
“我要继续像你透露一些你已经丢失记忆的事物……芳芬雅,也就是说你也把那些感染体当做一个血缘关系网里的个个分子是么?”
“是……”
“但也只是猜测,从我们最初见到那些现象,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是被你装在心里,并没有什么合理的环境或支持点,让你把这个想法分享给别人。”
虽然在那时随时都能争取到互相依偎的空间,但我们还是需要排解各自的疑惑。
那个最令自己摇摆不定的,催促单独行动的产生从而频繁陷入险境。
实际上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其他魔物的排挤。
在被狂乱病人攻击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家伙会在第一时间去思考的某项事情,就是:“这些家伙正在被暗中操控。”
他们只会倾向于相信这样的事件是“天灾”,就这样把自己委身于混乱,寻找共鸣,在有才能者领导的重组环境下才能快速寻找安全感。
浸泡在这样的环境中变革自己是极为困难的,所以发生在我和芳芬雅这样血族感应者身上的事,本该就是如此。
“我见到他们的血主了。”
“血主……哥哥是在指眷属们的首领么?”
芳芬雅突然振作了些,为了更加清晰的表达自己,她脱离了怀抱的范围,进入相对理智而又稳定的状态。
“而且在你发生……不,失忆的第二天,我就实际地见到了那个家伙;这至少可以帮我们确定一些事,那些感染者确实是在使用血族劣化图腾模板进行传播,第二,从我和那个家伙相互之间的进攻性行为来看,感染者们的血主体并不能利用基因优势操控他们。”
“确定么?我也没有操控哥哥来着……”
芳芬雅听到这里,突然出现了很奇怪的情绪波动,那种状态让我感到有点不适,但我还是信任芳芬雅的。
她一瞬间好奇感的双眼慢慢闭上了,随后蜷缩起身体,以为不明的动作让我搞不清楚她是在往哪里使劲。
然后我的心跳变快,但身体并未执行其他指示,只是脑中出出现了很多由芳芬雅相关的信息拼凑而成的碎片,有些是声音,有些是梦幻的回忆碎片,好像发生过,但好像又没有。
“不,你不用考虑那么多的。”
我的手腕像是弹簧一样弯折出去,五指与骨骼的交叉处形成了直角,好像就是被“逼迫”着操控了,但那其实是我当下最清晰的意志体现。
做出半推不推的姿势,试探性劝阻着。
“我做不到……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那种感应很乱,哥哥你有成功操纵过你的下属眷属么?”
“没有,不仅仅是没有尝试,而是想都没想。”
“那你是怎么索求他们的帮助的?”
芳芬雅再次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这种事啊……”
我的表情昏沉下去。
“只要你把他们当成常人去对待就行了,要点是双方能不能理解各自可以对应互补的欲望或需求,其实等他们思考水平上来了,就没什么难的,现在他们大概除了话还说不明白很容易想要饮血吃肉外,其他时候都还挺正常的……”
“哈哈……”
芳芬雅突然又搂抱上来,贴合的地方柔软的接触着,晃动的发丝不断留下毛绒的质感。
“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很开心。”
我那个时候呆呆地盯着她身后的魔藤蔓,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理解血族的想法。
“好了么?”
芳芬雅还在粘着我。
“没有~”
“可以了吧……”
“就这么抱着嘛。”
……
“总之你感觉好些就太好了,总之在不能相互分别的情况下,为了推动这个区域的情况达到我们理想中的状态,我们需要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力量。”
“嗯~又回到正规上了呢。”
她像是在赞美着什么东西,空想一番,又觉得是唏嘘。
被迫接受拥抱的同时,我悄悄在芳芬雅的背后抬起我的手腕。
青色的,像是植物的幽体刻下的根痕。
它还在我身上,就说明我必须去做那件事。
——
一切都是为了逆流至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
全身而退。
不,带着芳芬雅找到那个暗精灵部落提交魔塔镇枪击案的信息,才是造就这次混乱行途的初衷。
杨医生口中的,灵魂的病症,再到后来芳芬雅被简单的仪式法阵激发出另一层面上的意识……
当灾难如绝望的癔症一般传染横行时,那些神秘的家伙只把身体堕落者留在外面,高调地掩藏起他们的样子。
说起来,芳芬雅身体上的问题不就是在遭受枪击后才产生的么?
需要当面对峙才行……
我来找你们了。
——
实际上关于杨医生……
她在消散之处留下的木牌,简单掉落在走廊上的最后一点声迹。
在那段时间里还发散着属于自己的能量。
臂膀上扎着橡皮管,当时的我正缩在简单的垫身之物上做梦。
因为把自己的血液过快感染给其他感染体,凭借自己的图腾潜质促使他们捡回神志,精神遭受巨增的压力,很快就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又回到了那个医院中。
在到处都被人情浸染的地方,杨医生生前坚持生活的残旧医所,是我眼中为数不多的净土。
前进的遗物沙滩之上,是灰茫一片的天际。
杨医生坐在路途尽头的诊室内。
在给脸上没有五官的病人看病。
他们排成长串,依次等候。
杨医生就在那个队伍的尽头对我悄悄笑着。
其他的病人,相互交谈,那些来自市井里的声音升腾至上。
所有的声响沾粘在一起,什么都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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