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博尔格背着自己的矮人套装缓缓走出洞口。
这个矮人就是这样，平常扭动的身体看上去很臃肿，但其实每个地方都藉由长久的劳动而变得结结实实，不仔细观察很难分辨他的情绪状态。
那些小巧的肌肉块在彻夜长眠后不好好舒展一下怎么行……
他应该是会这么想的。
就在博尔格站在脚印堆边打哈欠伸懒腰时，我们一众人慢慢围了上去，凭借身高优势在他的身前挤成铺天盖地的形象。
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大概还以为自己躲在被窝里。
眨眨，愣愣，紧接着叫出声。
“啊！耀——英檀。”
他短粗又具备柔韧性的手指在空气中摇晃着，旋转的眼球很快就在分辨陌生人的面貌。
“我在。”
从人群的后面挤过来，我勉强在矮人的视觉里露了一个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你叛变了么？”
看来博尔格对我的看法不算太好，我明白我身边的人因为职业气味的缘故会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但实际上他们现在的状态并没有第一印象看起来那么难相处。
“你好过分啊。”
故意顺着他摆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旁边的芳芬雅早已绕过我们，走到庇护所深处去寻找老丑。
李堂辉这时拍拍我的肩膀：
“我来吧。”
“哦。”
这个时候我就只能说这么一个字，由他走过去了。
难道李堂辉这么快就看出来博尔格是在装下人了？
“喂！老头！”
啪。
李堂辉的手慢慢靠近博尔格毛茸茸的面颊，然后在对方想要抓取什么东西之前闪电般贴了上去。
“唔噫噫！”
博尔格就在故意发出怪叫声，这和一开始我们三人见到他时一点也不一样，真不知道这两天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应该不会太疼。
“你们这里的头是谁？”
“我不知道！”
博尔格的表现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的变得奇怪，行为和言语间的意识越来越像是一个随时想要怪叫的疯子，看样子确实受了些打击……
不过这里的人只有我清楚，博尔格他的内心……大概不是会真正变成这幅模样的。
“啊？听好了，这位耀英檀你应该认识，我们是来帮你解决最近困扰你们强盗问题的人，你明白了么？”
李堂辉表面上已经快要被矮人博尔格的样子逼到失去理智……说起来也正常，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一直都是睡帐篷，没有交通工具的支持，身体能携带的资源也有限，再加上最近的人工降雪一直在持续，好像那些抗体的保质就需要这种方法来维持。
他是想要找一份根据地的，这个我理解。
树妖精打着哈欠从隧道深处走出，她是在场唯一一个散发着高浓度魔力气息的魔物。
某种意义上非常有威压感，但是李堂辉全当没看见。
我开始有点后悔没有给他透露过博尔格当主的事，不过这种人看上去就不像是能配合别人演出的圆滑者。
所以，博尔格在听明白李堂辉的话之后，猛然就冷静下来，接着看看戴着金属面罩的我，然后又调用双眼环视一圈……
然后猛然跳动了两下。
几个荷枪实弹的矮人就互相抱怨着从附近的雪堆里拱出身体，互相搂肩搭背收起枪囊，还有的直接从最近的帐篷中钻出来，一边嘲笑博尔格一边去吃早饭了。
李堂辉呼出一口气，松开眼前的矮人脸。
博尔格揉了揉自己，回头撂下一句“你们喜欢喝粥么？”也离开了。
“回来啦？”
树妖精回到她每天都要站岗的座位边坐下，微笑着对我说。
“嗯。”
我点点头，简单地回应了一下。
“他们是什么意思？”
李堂辉问。
“不知道。”我皱着脸：“大概是欢迎你们，顺便试试你们的脾性。”
——
喝早粥的时候，我看到李堂辉他们每个人用超大的碗盛了大份的汤水喝。
一个人就要吃掉三四个魔物的份量，吃完早饭的矮脚种博尔格他们也不呆在这里，而是放下他们不管去外界巡逻。
我自然不不该在那时跑过去说什么，博尔格那边实际上控制着这里的人员，估计也想趁这个时候好好压迫一下闲杂人等的柔软精神。
路过仅剩少量煤块的存储区，如今通向水利站方向的通道已经被博尔格用魔法完全封锁了。
之前在这里的居住位置，如今也只剩下两块垫布，并没有被其他魔物占用。
有些说不通……明明已经有那么久没回来了，难道他们对血族人类什么的情绪恶意已经到达如此深度了么？
忘掉脑中这些不好的想法，我来到当下时段这个庇护所内最核心的区域。
瑞琳娜熬难民食的锅炉摊旁边。
“我来了。”
我把包叠在肚子前面，这样正好能放在板台上，拆开拉链给她看那些东西。
“你又来送食物了？”
她正在从头处理小部分粥，以满足剩下的几张嘴，突然要在今天做更多工作的瑞琳娜其实有点心情不好，和往常一样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是……”
我回答道。
“只是充当库存的话用不着亲自来吧，随便找个地方一放不就好了。”
瑞琳娜又开始倒冰块，头也不抬。
“啧，你们这看门的让我来找你。”我的语气稍有急促，摘下面具。“不清点数目让别人眼尖拿走了怎么办。”
一边说着，一边把背囊内的大部分食物都抓出来放到别的桌子上。
“好好好~”
她开始用沾着冰水的手清点食品袋，一边还在计算时写下笔记：
“其实这两天我养父他们拉回来不少补给箱，食物暂时不缺。”
瑞琳娜的态度缓和了些，但同时看上去有些紧张，专对我的态度很不自然。
“那肉呢，我这边几乎没见他们的空投箱里有什么油肉食品。”
我开始拉上背包的拉链。
“估计都在压缩面饼里吧？”
她用手指从食物袋中分出一部分食品，一边说道。
“喂得太差喉咙可能会出问题，你肯定不希望一帮魔物哑着嗓子围着你嚷嚷。”
包裹离开桌台，原本被遮挡的空间现出了特殊的封口包装。
瑞琳娜看了一下，很自然地把那袋子里的东西移出清点范围外了，也没有退给我，而是默默地收了起来。
她低头的时候，我发现那防止火燎的头巾上出现了很多褐色的液点状污渍，不知道瑞琳娜戴着它经历了什么。
那是一种熏制内脏肉，近期打猎后处理完就没能再去尝试的东西，但是老丑临睡前跟我说过很多恶魔类都喜欢那些风味，所以我今天就来看看瑞琳娜的反应。
她欣然接受了，挺好的。
“话说你前段时间都去干嘛了？”
我也不想注视她对待额外赠物后续的样子，只想穿上背包就离开，然而她在最后却说出这样一句话。
“怎么了？”
我停下了身体，说。
一边看着默默点燃炉灶的瑞琳娜，我有些迷惑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老丑和小孩子都已经被你盘问干净了，你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么？”
瑞琳娜闭眼坐在板凳上，没轻易接受我的说法。
“不知道哦，芳芬雅不是一直在重度昏迷么？老丑说的话也太多不可信，摆明了不想告诉我。”
到这里我才明白瑞琳娜可能觉得自己做劳工做了太久，她本来是不愿做这类事的性格。
“这两天我也在问老丑啦，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那个家伙原本不是要计划和我同行的魔物。”
我摆出刻显谨慎的表情。
“是么？真混乱啊，哎——”
瑞琳娜叹出一口气，撑住了下巴。
“不过有件事可以确定，不，这么说也有点不好……”
然而在话题将要结束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平抚一下瑞琳娜心中的不安：
“嗯？”
她睁开眼睛好奇地看向我，而我也定下了微小的决心。
“这个地区的这些事情，快要结束了。”
我说完这一句话，快步离开了那里。
芳芬雅并不在我身边，这一次她不像以前那样保持畏惧心缩在我这里，而是采取了另一种极端。
她不在这洞口式的庇护所里。
之前跑进去只是故意的，她现在估计在外面玩自己的，做自己想要的行动，和在魔塔镇的时候一样。
虽然不想接受那些淡淡存在的距离感，我还是该坐在那帮吃相难看的雇佣兵身边，陪衬李堂辉，顺便刺探一下他们对这庇护所现状的态度，确认他们没有对矮人抱有敌意的倾向。
一旦察觉到自己快要接近平和的时候，疲劳感也会袭来。
升腾的雪茄的香气。
突然变得好诱人。
——
“这就是最新鲜的脚印了。”
“这就是最新鲜的？”
李堂辉一边揉眼睛，一边看着博尔格伸手指向的地方。
二十号人在这样的一串小脚印面前停下了。
“怎么？你不相信矮人的记性么？”
虽然博尔格接受了雇佣兵们的交易条目，但这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会继续紧张下去。
本来博尔格今天就有多疑神疑鬼，现在直接被李堂辉随意的样子惹急了。
这种问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他们对待外人确实有点刻薄，但李堂辉经我观察还就是这种不考虑别人目光的主。
因为在他身边聚拢的那些人，似乎和他之间保有极深的信度关系，这种现象一般出现在各有才能的人际堆里，导致需要分配行动和收益权时很少有争抢的情况发生。
“喂，来看看脚印。”
李堂辉没有理会博尔格，直接叫出他们团队里的一个人。
遮住脸的绿色脸帽上，只有三个洞，分别是开给一双眼睛和一张嘴的。
看起来很粗实的魔物男有点像放大版本的喏姆或矮人，他慢慢蹲了下来，用一个小巧手电筒照来照去，然后抬头说出了结论：
“这里两天之内有三方人员经过，而且大概是有两方之间处于关系紧张的局势，另外两方很爱来这边观察四周，也就是很爱接近你们的领地了。”
“能看出是哪边的人是蓄意在半夜袭击我们的么？”
博尔格对待正在演示本事的人大概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恭敬相，除了李堂辉他谁都喜欢一样，语气大变，完全是在请问了。
虽然他的问题应该很为难人。
“多久之前？”
……他们还在讨论之时，我的衣角突然被其他人拽动。
从方向传递而来的微妙力度让我意识到拽弄我的人大概有近于小孩子的身高，下意识便觉得那是芳芬雅，便猛地在过滤面罩内制造出了气流声。
本来是为了疏远感，但芳芬雅今天又自己离开乱跑确实也有她的不对，结果李堂辉却也在人群的最前方给我使了个眼色。
那个眼睛的瞳仁稍微有些向着蓝的方向退化，在光景下充斥着一股倦怠感，是很放松的形状。
大概是让我相信他能处理好和博尔格的关系。
……不要啊。
明明我都没有告诉他们博尔格就是老大。
——
我被芳芬雅拽走了。
她很奇怪。
除了拽和行走的动作，表情没显露，甚至连话也不说。
她不停地扯着我的衣衫，强迫我弯腰与她走了好远的路，然后芳芬雅才突然蹲下身来，用沾满殷红的手指触摸一处积雪，很多魔藤编织的结构就从地下蔓延而出，最终形成门扉敞而开来。
我觉得这个的魔力消耗，远程保质雪地保温什么的，一定要比那晚的扎根藤蔓预警手段还要高。
所以能确认芳芬雅之前不是为了博取信任感就虚张声势。
我和她保持了一会的僵硬，刚想说话，然后就头朝下被扔了下去。
那是个地笼式的结构，而且内容量还不小，芳芬雅一定是出于某种必要才临时制作了这个，绝对不是为了玩，她以前不会这么做，现在也不会这么做。
并没有哪处肌肤察觉到冰雪的寒冷，反而还接收到自己的脸摔在一个人形的构造体上的事实。
“哦……又见到了。”
奇怪的语气听上去就像一个刚学会异国语言的发音新手。
于此同时麻木的面庞上也响应着被抚摸的感觉。
感觉一点也不好……
问题来了。
这是芳芬雅的地盘，然而只从声音上来判断，我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目前这些的印象。
也就是说。
啊！芳芬雅先前被操控时的种植魔法又被激活了么？
“你们！”
喉咙中发出满含威胁的声音，我在那个狭窄的保温空间内看到的，是三对诡异的发光眼睛……
其他血族。
好像不是敌人。
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尽管我还是没认出对方。
同时，虽然他们发音不准，但是对方的对于我的语气变化却做到了精确的理解。
只是听取的一瞬间似乎就理解了我的心中曾经发生过什么，顺便说着有些失落的话。
“难道你已经不打算记得我们了么？”
啊，这个声线，这个更长的句子。
感染者。
最开始只是被我想着要当成棋子的那些感染者。
他们的代表拜托芳芬雅把我带到这里，很大程度上说明有很多问题要谈论。
也许这次我会成为彻底被剥削的一方，但那其实也挺能接受的。
芳芬雅踮着脚慢慢在这里安坐下来，然后才指挥魔藤蠕动着关闭天顶。
新眷属，血主和她的第一眷族就这么坐在了一起。
“哥哥……”
芳芬雅的语气听上去……这是第一次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怎么了。”
幽暗中的光瞳扑闪几下，纷纷把准焦对准了芳芬雅的位置。
他们的眼睛全都太亮，甚至妨碍到我这边适应黑暗了，微妙的有种奇怪能量在窜动。
芳芬雅刚开始只是轻微颤抖着，后来突然开始轻微咽气，像是在做不得了的思想斗争。
然后突然说：
“亡灵也能变成血族眷属，我好乱啊哥哥……”
啊？
——
“等等，你们的分类难道算亡灵的么？”
“嗯，本体该是已经死掉了，但是，‘通过非正常浸染复活的魔物’分类上算是亡灵生物。”
“嗯嗯嗯！别从古书上找参照了，芳芬雅都哭了！”
“我只是……哥哥，没什么的。”
也就是说。
已经不在认可过去灵魂作为现今人格的旧感染者们现在自我赋予含义成为了全新的魔物……
他们对于自我的重新构建是留白的，认为既有的记忆只不过是一种工具。
越想越像是亡灵。
这对于芳芬雅来说。
不就跟突然造出了一个全新种族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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