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让我看见两个布娃娃打架是什么感觉么?”
老丑横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突然在我转弯时发起了对话。
“布娃娃?”
我回答他。
“对,布娃娃……地精小时候会玩的游戏,他们收集罐头瓶,家长不用的机器零件或者别的东西,把一个黏土蛋子保护起来,然后把他们放在最流行的‘娃娃机’上面对撞,要加多少斤的力也由孩子们私下做好的配重块决定,然后在三到五回合后,把每个人的黏土蛋子拿出来,看看谁把自己的软心肠保护的最完整。”
“那你们岂不是从小就会接触赌博欺凌环境的残酷什么的,在我的国家孩子们顶多只是单纯研究空气动力学……纸飞机噗呲——”
“不不不……我不是。”
摩托车稍稍减速,老丑做好了迎接障碍的准备,但我打算跨过的隆起只是一个蓬松的小雪包。
“我才不参与那种东西,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禁用弹簧么?太简单了,我只要用别的东西代替弹簧就可以一直赢,其他小孩子永远也不懂这种东西,啊跑题了,说到你耀英檀,你们打起架来就像布娃娃游戏一样,玩起来根本不在乎对方身上的零件。”
“所以你一直呆在博尔格那里是因为……你嫌弃我。”
“还有树霓云,害怕你们,所以这不是你第一次拜访他们了,只叫上我,你这次打算在他们那边得到什么收获。”
“不打算,其实不太乐观。”
“喂……那你……”
老丑怀抱在我身上的小短手突然松开,似乎对我现在的状态产生了警惕感。
“没错,不管别人对暗精灵都有个什么好印象,反正就从我这两次碰到的精灵来看,他们都只想拿着奇妙小刀子身上穿着附魔衣裳对我戳戳戳。”
“我最近偷听到其他魔物说,最能出来主持公道的暗精灵,现在正在内讧哦,原因不明?”
吱——
老丑说他们有过内讧了,他刚才绝对说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有必要刹车来制造一段专门负责梳理和交流,然后因为我反应太快没考虑路面结冰,老丑和我就像大小冰壶一样被摩托车甩出了两三米……
“哦吼吼,我的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一个孤苦老地精……你怎么了?”
——
所以,我竭尽所能简略地告诉他有关于那个感染暗精灵的事,那些是老丑曾经疏忽过的消息,我让他陷入了沉思。
“我不是很明白你想表达什么,但是这确实可以对他们正在内讧这样的事实提出隐晦的……证明?”
“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保险起见我再确认一下,耀英檀这是我最担心的事额——”
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度:
“……你没有弄伤哪个精灵吧”
“已经弄伤了。”
我呆滞地说道。
“不是那个。”老丑对我卡了保险栓般的强迫死脑筋感到急躁:“我是说那些地盘卫士,无论是芳芬雅和你共同见到的,还是你自己擅闯别人地盘时遭遇的,你有没有打伤他们?”
等我回过神来,老丑的脸已经贴在了我的鼻尖上,这家伙卡住我的肩膀,踩着我的大衣,就这样攀了上来,等待我的回答。
“没有,我的脑子里现在全是那些刀刃的形状,倒是对天开枪鸣示过,结果他们像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样,怎么说呢,总有种在立场上被欺负的感觉……”
——
时间推移。
“所以……”
十几分钟后,老丑和我一起返回了那个被打破的精灵洞窟,怀着愤懑的情绪,公开处刑了我。
“……你们的人是在欺负他,巡逻长。”
老丑的耳朵本来在温暖的空气中挺立着,在他同我一般看向被命令立正的精灵时,长长的耳廓又蔫了下来,变得和花丛内做陪衬的细绒草一样高。
“不是,怎么就变成我被欺负了?”
踏出一步,伸平的手指横在胸前;那时的我从没想到交涉局面会变得如此平顺。
为了逃离两个“巡逻者”的追击,鸣枪威慑也不是一两次了,当时的我下意识以为暗精灵全体对我基本上都是那个态度,结果两声在回廊里游荡的枪响却把我的危机告诉了其他精灵。
事情就变成了以下:
首先我和老丑怀着警惕心接近那个被我打开的缺口,很快就听到有女性精灵的声音在地下的空间里训人,听对话那个级别较高的精灵似乎属于会亲近我的一方,而另外两个巡逻者则任由盘问,只不过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留下“他们曾经与某人交战过”的既定事实。
我和老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从破碎的边际边滑了下去。
没有遭受埋伏,没有魔法,有的只是三对朝我们投来的目光。
在寒风里驾驶的时间已经很长,我的下巴一直充斥僵硬感,帮我保持一种机械式呆滞的表情。
我的个人信息早就被他们掌握了,这群暗精灵,从现今的反应来看,可能已经集体记住了我的面部特征。
“耀英檀,地精。”
对下属的训斥结束,听不懂的发音变换为汉语的口吻。
第一次听到有魔物语言浓厚口音的汉语,竟然还是在暗精灵这里。
“我不叫地精,我叫老丑啊?”
老丑又在督促别人多注意一下他,我还以为他已经察觉到那层隐晦的事实了。
“啊,对不起,请跟我来这边,阁下的安全不会有问题。”
在兜帽下掩面的短银发精灵方才调整她的态度和情绪,并没有对老丑积留多少不满,反而才刚刚从训斥部下的负面情绪中缓过神来。
我这才注意到老丑身上正在散发出一种气场——不如说是魔力的紊流,慢慢加重,已经到达连我这种迟钝人类都会察觉到的程度。
能给人这样感觉的辐射能量通常会代表大量的能量逃逸,老丑这是想干什么?
我注意了一下老丑的样貌,发现他正在聚精会神,集中意念处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肌肉富集的皮肤下游走着,待他停止那种运作,身体也逐渐恢复正常。
不远处精灵巡逻长的步伐就稳定了许多。
是更加安心了么……还是更加谨慎了,总而言之难以判断。
比起观察更多的细节,眼前出现的一切似乎都想要督促我去注意一些新鲜的事件。
这里是暗精灵的部落,暗精灵的家。
不同于从传言和名字中申引而出的阴暗和隐匿感,他们室内的照明和营造的假气候甚至比良好的自然时节还让我舒适更甚。
除却在走廊中种植的芳香植物,彻底跨过小镇边际的一霎那,我们仿佛发现了一处被开发约束的仙境之地。
肉眼可见的储存系统,刻着印咒和雕文的能量浮石,被镶嵌在这个巢块样六角形空洞的穹顶。
同样散发出光芒照耀了这处本该是大型洞穴的地方,直视来看竟然也不会感到刺眼,然而四周照射物填充的光芒依旧可以保持丰润。
简直就像固锁在最清澈的早晨,那种阳光就停在他们最舒适的时候慢慢流动,摒弃了其中可以掺杂的东西,只留下了单纯的舒适感。
色泽不一的系带似乎可以把它的滋养流输送向其他区域,甚至正有一条正落在我们身前的食品铺里,供养着慢慢蒸馏的釜瓶。
好多亮闪闪东西被挂在那种铺当里,看上去就像马戏团的商店一样,但定睛一看才会发现琳琅满目的商店其实是挂着各种武器工具,魔法用品甚至衣装的地方……
也就是说我在盯着一堆穿戴物看……
同样的,在我观察四周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好几十双眼睛正在默默盯着我……
而这只是一处检票站形式的建筑设施而已,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注意力可以吸引。
“耀——英檀!”
老丑就那么放任了我一会,过了半天才把我像叫魂儿一样拽回身体里。
他嫌我走路慢,于是一手插着兜跑了过来,然后拽起我的手,继续追随巡逻长的脚步。
想要观察的地方太多,街道的纵深又很弯曲,很快丢失了方向感。
……所以我如果在这里遭到不公待遇的话,肯定会把这些美丽的墙壁打穿,强行为自己捡回方向感的。
“这边请。”
随着我们的行程愈发拐弯抹角,可以注意到的目光也越来越稀少。
巡逻长暗精灵在一个酒吧样的建筑物前停下,招呼我们坐进那里。
松动的板门击响风铃,在微妙的四次协奏之后归于平静。
酒保打扮的精灵男子正默默擦干一柄弯曲的刺剑。
“什么?”
些许他以为今天迎来的只会是一些普通的客人,各种各样娴熟调动表情反而让它们凝固在脸上。
和我对视着,完全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有点忙?”
巡逻长摘下掩面的衣帽说道:
“让我借用一下里面的房间,老弗。”
女性的精灵说着,男性精灵那藏在小墨镜下的眼神就慢慢飘了过去,我和老丑跟着巡逻长走近一扇木门,酒保却不知为何对我咧嘴笑笑,完全和他之前文彬的气质构成了冲突。
——
“哈——”
她把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黑色棉质内衬,对于老丑来说肯定是相到好的身材,不过可能是跟职位有关系,打算和我们密谈的巡逻长总有些更接近男性的倾向。
“你们不脱么?屋子里很热。”
她端起茶桌上迷之结霜的冰水,准备吞咽下去,
“不。”我回答她:“穿上衣服需要时间。”
“那就把冰水喝掉,冷却一下。”
我和老丑见状对视一眼,喝掉了那杯绝对是在零度之下的纯水。
我感觉它在我的舌苔上结冰了……
“我就直接说了,不管你们在哪里听到有关我们部族的事情,嗯……”
她伸出手指,首先指向老丑。
“我叫老丑。”
老丑愣着说道。
然后指向我:
“耀英檀,这个地方的高层有相当一部分人反对医治你的芳芬雅,这对你来说不是很乐观。”
“哈——”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然后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个答案一般说出了口。
实际上我在和芳芬雅一起迎接其他精灵的袭击时,巡逻长现在的话在我的心目中早就成了既定事实。
“所以,我想知道。”
我抬起玻璃杯的沿口,向着巡逻长索取水份。
她很快就从桌底端出一个银壶,暗精灵所有的东西都像这般奢侈地吓人?
水流冲击杯沿下不断抬升的水位线,我的思维短暂倒退到许久之前,然后返回了。
“之前暗精灵是否潜派被雇佣者用魔术子弹射击芳芬雅,导致慢性病。”
“是。”
“和一个幽体魔物有过联络?”
我感到身边的木牌电了我一下,但我没有因此受到惊吓。
“不清楚。”
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只是回忆。
然后我咽了一口水,总结一般说出了最后一问。
“为什么?你们明明有机会在那个时候就让子弹更致命一些,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个饵吊就像是诱捕一样?”
她也许还以为我在发火,之前还有些大咧的身体猛然收缩了起来,很害怕我会生气的样子。
但其实,我的精神还不错,起码不会随便被什么东西冲昏头脑。
“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是受雇者,是这里母系社会上层的亲信,她至今还下落不明,不过有证据显示就是她被派去做了这种事,现在来看她虽然失踪,但是也把事情办完了。”
“你也很辛苦啊。”
听完她的表述,我说道。
“这都没什么……你难道不好奇我们调查你的途径和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们聊天的理由么?耀英檀。”
“不好奇。”我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半冰的水:“反正说了你也不告诉我。”
眼见暗精灵被我逗笑了,我感觉我的说的话没有错。
“但我需要你交给我关于你们派别斗争的信息。”我脸色变得阴沉:“也不用说的太细,只是进一步安排的保证,否则这个话题没法继续。”
“嗯,那是当然。”
她自信回答着:
“这个事情要从魔塔开始讲起,是一件相对原始的事,但从哪个时期留存下来的疑惑传承了许久,足以见证其重要性……”
——
一开始,所有人都很恐慌。
本该垂下西天的太阳出现在早晨的位置,不再代言接近尾声的消耗或流逝,而更像是为了揭示赤裸的暴露与残忍。
魔塔,突兀的出现在那里,被莫名丢在了一个拥有无限边际天空与宇宙的位面,对于世代居住在魔塔中以战养战的魔物们来说,这里缺乏了神来定义天界的高度,已经开始倾斜的塔身变得毫无意义,只是像个巨大的胶囊,暂且容忍了最初的种子,马上就会腐坏掉。
那些想要通过魔塔,触摸天神考验重点的古代士兵,依旧沉浸在最初一层与最冲动的厮杀中,他们是最后一批接受这种事的人,和坚持于靠自身在新世界立足的魔物们不同,强迫他们接受那样状况的信息中,掺杂了各种排斥的观念以及敌意的冲突。
那个至今保持当时制式装备的剑士一直从当时生活到现在,种种记录表明他就是代表最初一小股魔塔人类种群意志的领导者,因为某些个人因素和不可告人的思想倾向,他在迟暮年老的时候喝掉了一位亡故血族的原生质,成为闪耀一时的时代建设者。
在那个被新鲜光明和丰饶物质细心装点的雅座上,滋生了一颗偏执的心。
魔物城市的建设并不能称之为一种奇迹,表面的繁荣也只是为了向所有人掩盖一种新魔力技术的崛起。
暗精灵反而就是在那种时候登上魔塔特区的主流舞台的。
大家建设了能量石,在各种数据的堆砌中对过去的强迫传送的咒式进行堆演,单纯只有通过魔物天生建立图腾的强大权利,才能生产能够支持那些能量石运作魔力库,把大家“送回去。”
然而我们隐瞒了一件事情。
能量石的终极功能,并不是像我们所说的那样只是单纯可以储存魔力的究极释放器,它运作的真相是缓慢抽取任何它所能记忆的图腾,为了保证它不出现紊乱,原本计划进行拼凑的总共四块也被单独分开,放置在城市的四角。
“我猜猜”我说:“其实抽取图腾的功能和最开始大部分人所掌握到的初衷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冲突了,只有少部分人会从一开始才了解那些所谓的副作用,血族的魔力狂乱事件其实就是跟这个有关?”
很聪明,就是这样,但当时的人没有像你这么想,为了自由选择未来的理想,他们不愿止损,反而把更多的资源用来投入到维护……那之后出现的严重问题上。
当然,那些维护的成本当然不成功,不然今天的现代人在提到魔塔特区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在脑中构思各种废墟了……
并不能说有什么其他的阴谋阻止了他们的努力,放在最开始的时间点来简要观察这一连串事件,只是这个计划暗中滋生的负面能量超越了正义维护者的容量那么简单。
仅此而已。
——
“然后呢?”
提防着对方继续刺探我的身份,早在前几日我就已经察觉到属于我的不同秘密。
“这对我考虑的问题还是没有什么说服性。”我说着。
“耀英檀。”巡逻长这才继续发话:“你为什么想要保护芳芬雅,你为了南部地区的感染灾难做的事情,我们有目共睹,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what?”我表现出些微的愤怒:“我是个假的民警,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异性甚至他当时还经常被怀疑在我家骗吃骗喝,强占床位睡大觉,被分在最惨的一批变异人里当工具人走出来还要当被人使唤的弱智,根本,不想,回老家;坚持留在南区就是因为在我这辈子好像没几个能信还能帮我收养的,小魔物,治病的人?然后我一边抱怨为什么暗精灵会因为这种环境就不出来,一边想着要尽量解决孩子的事情一边履行哪些可能已经,超模的职责,然后把事情解决了,就这样。”
巡逻长的面容在我的话语声中逐渐濒临僵硬,然后我和她都冷静了一下,摆出了收缩的姿势,告诉她我没话了。
然后巡逻长还是一句话不说。
“哼……怎么了?你想知道更多?我能认识她就是因为一次简单的救火行动啊?”
等等。
我好像漏掉了什么。
当时我站在布满烈焰和焦腥味的建筑中。
从窗外飞进一枚注射器……
我继续在脸上扩大我的情绪张力,目的是为了掩盖这一段本该就不起眼的思考。
“这就是问题了。”
没想到那个像是知道最深内情的巡逻长刚才竟然只是在发愣,看到我的过激情绪之后反而沉思了下来……
“耀英檀,你保证树霓云的存活了吧,”
良久之后,巡逻长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询问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这个本该交给我们的工作室交给你来完成的,南部感染区的所有工作都是为了培养树霓云一个,这个地方需要能量石的‘共鸣者’选中的人必须有能力代表极强大的图腾,暗精灵集体不露面也是因为这类事,但是显然新教团的工作并不成功……这在本来和谐的暗精灵社群内煽动了对立,耀英檀……”
“嗯,我在。”
“很少有可以胜任这个位置的个体,树霓云的出现就是因为有人想要暗中培育这种东西,这是一种,病态的补偿。”
“……魔塔镇,从来没有像是芳芬雅这样完全共生的魔物,她自身的强大,足以提供树霓云那种级别的素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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