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我了’是什么意思……”
尽管鹤羽晴阳首想让我了解的事情不是这个,但我还是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其他的成分。
欣喜,还有担忧,这样习惯性用作交际排出的情感。
我想要了解到,这其中是否真正存在某些触犯的链条,值得让社长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说~”
她的手指拖出键盘,在敲击键帽的时候变为使力的模样。
鹤羽晴阳在为了要哄我的现状而感到苦恼,然而我最多也只是引用不当而已。
她用腕掌拖着脸蛋,斜视着荧幕上新文件的内容,慢慢微笑:
“你去南部的那一段时间真的立功了~发送了样本,拆解支撑阴暗计划的组织……挺超现实的,没有让魔塔镇的人类组织疏散工作,大家能迎来新节日也是因为你,能够在外面的世界快乐生活不是你的理想之一么?有什么需要在最后担心的,告诉我呀?”
感受到面庞的粗糙感,是在被她轻轻抚摸之后意识到的。
“其实我想问的应该不多。”
“应该?”
似关切一般回应我的疑惑,我确实意识到那份疑惑所代表的的代价之沉重,不过就当是闲聊几句,鹤羽晴阳应该会接受,毕竟彼此之间都是谨慎型的人,应该会比较有话题感。
等等,现在弥漫在空气中的这份紧张是怎么回事……
透明笔筒中,油液衬托的塑料小帆上下摇晃着。
低下头想到,我现在最好赶紧思考自己要问哪一方面,让鹤羽晴阳冷却下来可不好,她是那种交流时绝不能松开既有话题的上司,稍有怠慢马上就会把心神投入到工作中了,对于意外的打扰,经常会摆出一副厌烦的模样。
但是今天的鹤羽晴阳好像很有耐心……
觉得我已经思考了一会,她鼓托腮帮的手指轻巧落到键盘上,简短的输入之后又趴在办公桌边,那是准备打盹时的姿势,现在社长用它观察着我。
“我想好了,第一问。”
“嗯,说。”
鹤羽晴阳简短回应。
“警社的工作需求下降了么?还是明年有确切的招新计划什么的,我被允许去往外界其实是在拉伸整个层级系统,这看起来其实更像是能量增值的体现。”
“啊,没错。”
鹤羽晴阳闭上了眼睛,额前微微倾向桌台:
“虽然不太明显,但是近来……尤其是因为南部的危机事件造成魔物居住地北迁的情况显著发生,继续把警员和环境信息收集的系统托付给年轻人类就不太妥当……新鲜成分的话,果然还是从魔物中寻找更可靠,这样也能加强执行力度。”
她突然抬起窗台边一个被挤压的资料夹,随意拨弄之后将它放在了顶层……我看见了不太规整的泛黄纸张,这应该是塔麦斑娜交给她的文件。
“回头想想要适应新环境也是挺麻烦的,不过塔麦斑娜应该还算个好用的管理吧……”鹤羽晴阳的眼神从窗帘上抽回来:“花这几年带你们工作就当是培养新系统的新人,这么一想是个蛮划算的交易……”
“交易”。
她整理的现状确实充满条理,让我对未来离开之后的环境充满信任感,但我又重复捕捉到了一些令我不适的东西。
我猛然深吸一口气,第二个疑问就打算在此抛出,鹤羽晴阳的眼睛却一下睁大了,随后又慢慢变回正常状态。
我的话没能说出来,她的表情令我在意,绝不是因为突然被瞪了还是什么。
“我就先回答一个你可能会问我的问题吧,耀英檀,新一年的职位调动其实不是重点工作,你的迹象其实只是我忙中抽出的引荐成功案例,啊……”
她翻开一本小册子,确认了几行字:
“就是这样……你要问警社有没有被动接受科技公司的残余,这个是有的……”
她似乎很在意我会不会对这句话产生排斥行为,悬停的观察状一度在意我的情绪。
但这是我早先就有所预料的部分,科技公司内部势力本来就鱼龙混杂,没必要为了过去那点有意义的过往就去无差别憎恨。
“哈……”鹤羽晴阳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结果你的调度也是我确实害怕有些家伙会不满你过去的行为以权谋私才决定下来的,至于待遇也有提升,工资足够支持生存和玩乐~场所和租赁地址也都托关系准备好了,不过对于你来说只要能在外面贴近自由一点生活就足够了吧……”
就这样,她有似放心般抬起身体,婀娜的挺立脊背将侧脸偏向我这边,慢慢显出坚决的样子:
“然后是车票……火车厢的安排……”
“还有一个问题。”
绝对有什么被忽视了的感觉爆发出来,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让我有种做陌生行为的触感。
好像有在顶撞鹤羽晴阳一般的感受……但只有那一句话我一定要提问:
“芳芬雅能跟我到那边……”
“呵……”
鹤羽晴阳轻蔑的笑了,但那似乎不是对除她自己以外的人。
匆忙吞咽一口水,平复情绪,放松在僵硬身板前的双手渐渐攥紧。
这些是发生在我上司身上的变化,她刚才用充满嘲意的眼神环视办公间内的所有摆件,然后扶着自己的额头,瘫坐在椅子上。
“其实吧,耀英檀……其实……”
她弯曲脖颈,又让它直立,随后还是为了压抑自己的嘲笑弯屈下去。
我有些害怕,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鹤羽晴阳露出这幅模样,她是崩溃了还是怎么回事,而且现在是我问过有关芳芬雅的事情之后……
“就是之前你一直在猜测的事情啊。”鹤羽晴阳继续开口:“其实最开始泄露芳芬雅信息的人就是我,那天冲进门的人不就是我么?这时候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提起有关芳芬雅的事……结果还是我太自负,低估了你对芳芬雅的期待感……哈……”
她说完了,怀抱双肩,整个身体尤其无力地深陷在皮椅的夹角内,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我只是感受到了惊诧,短暂的反应时间并不能让我去控制感情还是什么,我只能等待自己的身体本能筛选将要表达的种种。
但我并不愤怒,也没有涌动的憎恶。
小型轮扇发出的响音送来了嘈杂,庭院中玩弄枯叶的风流并不想顾及这里。
怎么回事。
在我之前朝塔麦斑娜发火的那时候,她转身就把这件事告诉鹤羽晴阳了。
但是无所谓,无论社长到底认为不认为自己是主谋,我憎恶的东西只是存在他人背后想要“排异”的群体意识而已。
我不想伤害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这种想法。
秒针跳动的刻间,我连鹤羽晴阳的心跳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你倒是生气啊!”
产生离开想法的瞬间,也是鹤羽晴阳的沉默态度最终令我失语的时刻。
在重心脱离稳定点的时候,本来打算离开自己现在的座位,那种来自肢体的重压却令我失去了平衡。
整个身体被卡在座椅的形状上。
我摔倒了,有接近一半的面部都残留着被拍打的灼痛感。
“训斥我啊!先前对待他们的怒意去哪里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啊!”
鹤羽晴阳继续怒斥着我,中途却变为充斥无力感的呐喊。
啊。
:
“好难受……”
我的喉咙发出带有微弱智能的声音,仅仅这些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对不起,对不起……”
鹤羽晴阳重复着走到我身边,不需要她的协助,我自己就能找到重新站起的支点,甩掉那些晕厥。
“我不该把你当做特别的人的,那样是我太自私了。”
坐到沙发上的座位时,她还在重复她的想法。
“鹤羽晴阳……我很久之前就在想了。”
压抑着心中那副想要哭泣的感觉;自从我对于出生的家庭产生仇恨感以来,就已经在处处压抑对于情爱归属感的渴望。
看着那个出生在富足家庭里,似乎已经伸手碰到幸福的家伙的脸,鹤羽晴阳在我的身旁缓慢哭泣着。
我在别人眼里是“独特的”那又能代表什么。
麻木感。
抛出肮脏的现实就能自保了,只要能卸下那份负担就好,我不需要思考诉说别的什么东西。
“啊……”
对于我突兀的发言感,鹤羽晴阳仓促自答。
得到她的默许,我缓慢说:
“我的家人只是尚未脱离那一辈教观的,一点颗粒,不像是你,长大后便有拥抱自由抉择的权利,每个休假期的机会我绝不回去,那个时候我就是抱着对他们的恐慌逃了出来,你看看我,完全和你不配……”
我看向她慢慢流泪的模样,丢失了一种体感。
还是无法感受鹤羽晴阳现在的感觉。
“……从那个时候我就无法相信‘人类’本身了,可能。”
我说着。
克服隔阂和怀疑的手段,支持我清晰存在价值,名为“工作”的治疗手段。
那个,是鹤羽晴阳给我的。
怎么说呢,明明很需要,但又迟迟找不到理由。
可能在家人枯燥夸张的索财催促下,在隔离墙对面研究员的冰冷眼神中。
我开始认为作为一个可以自身更替的“机器”而活会让我有种安全感。
比起那些需要奉献的东西,好像已经没什么事能让我感觉到吸引性了。
鹤羽晴阳听完我的话,突然拥抱了上来。
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仿佛代表了接受的默许就足以让她稳定情情绪,越来越紧张地顾锁着。
“让我抱一会。”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信任她。
似乎就这样,让她从这种行为中摄取安定感。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固执地想要寻找给别人造成痛苦的原因,不过那些随意在日常中摄取的片段都没有作用。
鹤羽晴阳……她不该对谁,都是那种在必要时显出热心的态度么?
——
“真的!?”
耀英檀,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就当做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行么?
鹤羽晴阳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只把这件事的前半部分告诉芳芬雅了。
她听到之后高兴的扑了上来,在我所诉说的信息中,会让她感到安心的还有对于自身前往外界生活的许可。
她的身体很沉重,比想象中的密度要大,而且因为我自己的原因,现在的我其实并不能和芳芬雅共享欣喜感。
“太好了!是哥哥争取到的么?要去那边的世界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
我笑不出来:
“不,不是我,不过对你来说肯定会比现在更自由,这里的物质条件相对那边应该是贫瘠的,第一次就能坐火车哦?你以前坐过长途火车么?”
慢慢就笑了起来,面对孩子气的东西我就会这样,并且在脑海的深处满足自己,用以针对那些阴影。
啊,对,我想起来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人类女子说出这样的口气。
“啊,这样……”
芳芬雅的情绪却渐渐黯淡下来,双瞳越过房坪,看向远方点缀夕辉的天际。
扩散的光点排列在那边,短暂形成美丽的形状,然后又是与天空的下一张的合影。
她手中摇晃着的糖葫芦只吃掉了一半,剩下的种子此刻在嘴中干涩剥离着,吞了下去。
“哥哥……最近我一直在思考身体长大的事情,结果想了想自己也还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是因为我明白了一件事。”
芳芬雅的身上此刻开始彻底挥发出一种陌生感,她的精神显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状态。
残留杂余气味的餐盒被我放在一边,这大概对于她来说是关键的一幕,我必须认真应对。
“为什么你明明在危机的时候会用各种手段,简单的撒谎就不可以呢,哥哥你就不能告诉我那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让我忘掉那天偷听到的事啊……”
啊。
我瞬间被惊慌感淹没了。
芳芬雅听到什么了?!
然而片刻之后,我只是那种冰冷的样子,保持着沉默,被动接受。
只要事情的发展还可在预料之内,我就什么都不用做。
这种……暴力。
没有什么话想说,很久之前我就是这样的人。
芳芬雅,是接触到鹤羽晴阳那种,对于我们像是节外生枝一样的情感了。
大概是整段都记录了下来。
她慢慢开始发展出无法承受的迹象,摇动着脑袋。
“到底是怎么面对那些的,如果关心别人的话就不得不考虑他们的一切,这样真的对么?喂——那天之后我还想过吃掉所有人的血,耀英檀,如果放任我这么变化下去,他们会不会,杀了我……或者像是所有那些魔物一样,对我……”
“欲望……”
我只是慢慢重复着。
“欲望。”
然后让她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处。
这是第一次被吸血伤口所在地方。
“我们都不完整。”
——
开放的烟花,马上就要逝去的阳光什么的,那些都不重要。
滚落下天台的盒子,填补过的东西似乎都能被马上倾倒。
遗落的液体不再是单纯的咸腥味。
她的泪水横溢在伤口附近,渗入继续穿着的地方。
撕心裂肺的痛往往发生在自己的身体里。
当我们观察着别人身上的伤口时感受到的惋惜情感,不过是希望偶然滑落的某颗星星对自己寄予关照。
就像是乞讨者。
天生难以注视这些,对拼凑自己的残酷零件不想承认。
那就是芳芬雅最开始的样子。
听到了最初的哭声。
——
我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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