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啊,确实是一种忠心的动物,大多数农户家里,都用铁链拴着,有一些还很温和,但是如果你把它放到野外,它又和狼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所以,你们几个娃娃,平时不要欺负咱镇上的狗,不然哪天他们想开了,一定会吃了你们的哦。”万全卫城的沈老头又在给几个孩子讲故事,几个孩子其实并不想听得,奈何老头手里的糖葫芦太诱人了。
“咦,沈爷爷,你看那只狗好奇怪啊,和人好像啊!”一个梳花辫子的小女孩子用稚嫩的手指着远处的面摊。
沈爷爷顺着娃娃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果真有一个和尚,人高马大,右手中拿着筷子在大口大口吃面,蓬头垢面,满身血迹,左手中拿着铁链,铁链一头栓着一个,一个,那分明是一个不大点的孩子,那个孩子也是脏兮兮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好不可怜。
“那个可不是狗了,那个应该是和你们一样大的孩子吧!”沈老头摸摸胡须道。
“那爷爷我们报官吧,救救他,好可怜啊!”一个带鼻涕花的小男孩看着沈老头。
“你太小了,在这个世道,有些人和狗生来就是没有区别的,让自己好好活着就好了,咱们管不得别人。”沈老头摸着娃娃的头。
“知道了爷爷。”小男孩儿认真的吸了一下鼻涕。
另一边,阿让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奈何自己只是一个不大点的孩子,他牢牢握着拳头,也根本没办法决定命运,几月前他和家人遇到抢劫,差点死掉,这个大和尚救了他们,本以为脱险,谁想这和尚是更加变态可怕。掳走了自己,把自己当小狗养,动不动就会被打。
和尚自己吃了两碗面,猛猛喝了几大口酒,踹了一脚阿让,站起便走。面小二看到,根本不敢吱声要钱,只得赔笑“大爷您走好喽!”
阿让跪着爬起来很快,完全跟得上和尚的步伐,只是他的手已经磨的血肉模糊,膝盖处的血痂已经集了厚厚一层,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那么痛了,脖子上的铁链有些沉重,整个头会不时的痛,有时候痛晕了,被踢几脚便醒过来了。
他问过和尚,为什么如此对他,和尚开始并不理睬他,只是后来问多了便告诉他“你生来全身都是罪恶,无法洗脱,我帮你超度,等你罪恶洗脱了,你便自由了。”
阿让还是一个孩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罪恶,被折磨时间久了,他觉得可能自己真的生来便是罪恶吧,他想,我生下来便没有见过父母,父母本来过的好好的,我生下来他们便犯了事逃去远方过活了,之后又听说死在路上了,从小最亲的人,姥姥姥爷也因为自己被这和尚杀了,也许我在这个世间,就是个错误吧。
这段时间,他也和和尚来往于各地,亲眼目睹他杀了不少人,他眼睁睁在旁边看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见多了,也就不怕杀人了,反而对杀人有了一种向往,好想自己也试一下。
一边爬着走,一边看着万全卫的繁华,倒也生出不少孩童的想法,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妙,忽然他看到一个铁匠铺,敲铁的声音乒乓作响,再也走不动了,那种火花四溅的样子,让他好奇极了。尤其是看到店铺挂着各式的刀具,自己也好想有一把。浮屠和尚回头看了一下他,顺着眼神看了一眼铁匠铺,道:“你是不是想把你的铁链摘下?”
阿让认真的说:“主人,我只是想有把自己的刀,以后渡化他人时我也可以帮到你。”
和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是转念一想,又变成可怕的微笑,道:“世间悲苦浮屠生,我会有死的一天,等我死后,普度众恶你这个贱种来做也好,但是你要记得,世间的人都是骗子。”
“好。”阿让看到有希望,疲惫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佛陀渡恶,需割肉喂鹰,你可愿意?”
“愿意。”阿让没有一丝犹豫,在他心里,没有任何的观念,只要是浮屠和尚说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只要能除了在地上爬来爬去,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就是好的。
“好,你去取一把刀来。”说着放开手中的铁链。
阿让便去铁匠铺拿来一把小刀,铁匠铺看后面那个满身血迹的和尚也不敢阻拦。
“你从今天开始,每天你在自己身上割一刀,等你割满九九八十一刀,我便教你普度众人,把你修作浮屠。”
“我……”阿让犹豫了。
“可以吗?”
“可以。”
“那开始吧。”
小阿让拿起刀来,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刀划了下去,因为一直在地上爬着,手和膝盖的痛要远远超过这一刀的痛,也没有什么表情。
和尚哈哈哈大笑起来“你便是下一个浮屠了,小贱种!这点药你拿去抹上,别脏了路边的花草。”说着丢下一个小药瓶。
阿让捡起药瓶还没有抹药,只觉得脖颈一紧,便被铁链拉走了,不得不又开始爬行手里牢牢握着那把刀,一直爬到消失在万全的街道上。
一切的因,未必有果,当你觉得一切一定是这样时候,可能,你离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世间除了无情的人外,不要忘记,还有无情的时间。转眼间,十年过去了,这个时候的大明朝早已经亡了,崇祯皇帝上吊而亡。袁崇焕被奸人陷害,做了第二个岳武穆,闯王李自成农民军起义失败,满人入关后夺得了天下,号为大清。
世间变化飞快,这时的阿让,已然长成了一个大人,只是脖子上的铁链,依然没有摘下,他也依然没有杀过人,虽然割了自己不止十几个八十一刀,浮屠和尚却没有教他任何武功,只是传授了很多自己以为的佛法道义给他,在这十年中,受尽屈辱,虐待,压迫。他简直成为了另外一个浮屠和尚,嫉恨世人,厌恶众生。
在白洋淀上,大雪纷飞,冰面上有两个人影,一人满头白发,蓬头垢面,脖子中挂一串佛珠,闭眼打坐,念念有词。另一人脖上一串铁链,两抹剑眉,五官俊俏,虽有十分邋遢,但是也算是一表人才,只是光着上身,也不怕冷,爬在一旁,身上满是白色刀疤,好不吓人。
浮屠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这漫天白雪中,有一只麻雀落在了一个干枯的芦苇上,它拼命用嘴巴啄着芦苇,芦苇很粗,花了很大的劲,嘴巴都有了血迹,终于把芦苇折断了,它叼着芦苇却根本飞不起来,飞了三四次,依然失败,于是它把苇叶啄断,叼起飞走了。
浮屠和尚原本木讷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阿让,我这些年一共杀了多人啊?”浮屠和尚问道。
“主人,我不记得了,应该比我身上的刀疤多很多吧”
“我这样对你,你恨我吗?”
“恨。”
“你想杀我吗?”
“想!”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我不叫做主人,曾经好像有一个名字,叫勿行。”
“好。”阿让面无表情拿起自己怀中的匕首,一把插在了浮屠和尚的背部。
“你解脱了吗?阿让?”
“没有。”
“那你去五台山吧,离开世间这个修罗场”
“我自由了吗?”
“你自由了,你的恶已经全部洗清了,你是这个世界最干净的人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我可能,错了。”
“我只会跟着你,什么都不会。”
“你要学会自己生活,我包裹里有封信,你打开看看吧,不识字的话你就带身上,等你认识字的时候,你自然就懂了。”
“好”
阿让缓缓把铁链取下,站起来,却怎么也迈不出第一步,腿居然抖起来。他并不是不会走路,而是这一步对他来说,真的很难,很难。
明明是冬天,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流了下来,滴在冰上,汗水的温度给冰融出一个坑。
一步,终于迈出去了,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越走越快,居然飞奔起来。
阿让再也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看浮屠和尚,他不愿意,不留恋,他只想冲向这个世间,他才不会去五台山,也不会去普渡别人,他只想好好做一个人,他厌倦杀人,厌倦一切恶人,也厌倦一切善良,现在的他,只想跑,一直跑,跑到一个自己认为可以停下来的地方。可是那个地方,他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一个他可以做一个人的地方?
浮屠和尚看着阿让的背影,拿起了酒壶狠狠喝了几口,眼睛里居然流出了纯净的眼泪,现在的他,终于放下了,心里不再有齐惜弱,不再有佛陀,也不再有恶,什么都不再有。
勿行成为了浮屠,浮屠变回了勿行。只是,失去的是光阴和生命,已经无法回头,佛家说回头后的岸,可是真正回头时,已经大雪漫天,寸草不生了。
每个人都会面临抉择,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时,想想失去的光阴已经失去,无论发生什么也不需理会,未来的光阴才是我们所应该珍惜的吧。
至于阿让去了哪里,都不重要。他只是刚刚到了红尘里,故事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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