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蒙哥,今日是端午,我爹喊你今晚去我家吃饭,记得早些过来。”一个捕快装扮的男子在面摊吃着一碗面,狼吞虎咽,嘴里也不闲着,对旁边男子说道。
旁边的男子亦是捕快装扮,说来也奇,此人皮肤细若美玉,眉清目秀,好不俊俏,若不是腰间那一柄钢刀,必会被人认作一文弱书生。
“你告诉武爹,我便不吃了,今晚枫叶秋唱《琵琶行》,等散场我带些粽子回去。”廖蒙一个俏皮得挑眉,笑道。
“你也真是的,那种烟花之地你还是少去得好,你可知道琵琶行啊跑啊的可是前朝的禁曲,害人不浅得。”吃面得男子放下手中得筷子,皱着眉头,嘴巴边上还挂着一根面。
“现在可是顺治年,你总说前朝的事情,也不怕被抓起来。再说我又不是去寻花问柳,只是去喝杯杏花酒,哪有那么多事!”廖蒙撇撇嘴巴。
“其实我也倒是想去,只可惜我爹万一知道的话必定剥了我的皮!”男子叹了口气。
“那你就不要想了呗,我给你带一块儿姑娘的手帕回来,让你闻一下,哈哈!”廖蒙嘲弄的看着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兄弟。
“一边去,我叫武文湘,可不是我闻香,这是最后一遍和你说了,不要总嘲弄我的名字,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衙门兄弟们。”武文湘看上去似乎真的有点生气的样子。
“哦?”廖蒙笑容消失,一脸怀疑的看着武文湘。
“我的蒙哥从不洗澡,哈哈!”
“我洗澡也得报告你吗?”
“不洗澡哦?”
“你再说我便办案便不带你了。”
“蒙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嗯哼?”
“错了,别动手,哎呦喂!”
两人你追我赶,消失在了青山镇的街头,那面馆老板看着他们远去,又看了桌子上另一碗几乎没怎么动的素面,摇了摇头,拿起施舍给了一直爬在墙角的独臂老乞丐……
转眼间,已经是晚上了,因为这日是端午,青山镇街头上好不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几个玩童在人群中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也丝毫不担心会撞上他人。
在这片热闹的街道旁边,立着一幢华丽的小楼,里面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屋中有二十多人,三四人一桌,前面几个桌子是几个华衣老朽,后面则尽是翩翩公子,其间有一个公子身穿锦服,相貌越发出众,坐在左边位置,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不时的抿一口杯中的杏花酒,这便是白天的廖蒙。
大家也不言语,只看着台上出现一女子,皮肤白皙,眉目秀丽,怀中抱古香琵琶,着一身蓝色轻履纱衣,透过纱衣,里面的白色裹带隐约可见,尤其在这女子的胸口之上,有一枫叶状的胎记,更是十分撩人,只是此女子眉频间总是一抹淡淡的愁容,让人生怜。
这便是月染阁的头牌歌妓枫叶秋了,传闻这枫叶秋是京城来的,且只卖艺不卖身,一月只唱一次,惹得各家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红颜。
她向众人点头示意,低身子坐在青色木椅上,深吸一口气,玉指便轻轻拨动了琵琶,那磬人心脾的音调便顺着酒香传入众人的耳朵,甚是惬意。
玉唇轻启,歌声袭来,越发甜美,又是凄凉。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唱到此处,那女子居然落下了眼泪。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琴音优美,众人如幻如境,又赶上战乱刚刚结束,大家各有所感。世间多悲秋,自己的苦难也就浮上了心头,一老朽抹着眼泪,低声曰:“白驹过隙,初听只道是烟花月,再听却已是泪梦流了,泪梦流了。”
待唱到“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廖蒙,眼矇中的泪花再也停留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流到唇间短作停留,便是又滑到下颚,滴落在杏花酒中,溅起一片伤秋。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枫叶秋把最后一句唱完,再是无法忍受,躲去了屏风后,啜泣声隐隐传来。
众人知道曲尽,可是谁也依然不愿意出声,只是饮了杯中杏花酒。
“哎呦喂,大家这是作什么,怎么今天来的都是江州司马啊,我女儿枫叶秋曲是唱完了,大家的赏钱也得再加一些喽。”老鸨看这个场景,嘻皮笑脸的说道。
“自然要加,自然要加。”一公子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
其他人见状更是掏出银两,老鸨见状赶忙吩咐左右丫头去收下。有几个丫头更是直接被搂入听客怀中。
廖蒙也是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子上,只是这个银子并不是他的,而是那个老鸨的,几日前他接到月染阁的小跑堂张三送的一锭银子,说是老鸨担心有人生事,喊廖大人看一下。
在座是有几个好生事的公子哥,他们来时还商量如何一亲枫叶秋的芳泽,只是来了后见到廖蒙,便是胆怯几分。廖蒙在江湖上名气还是比较大的,他爹是前朝名捕廖双,他们家世代武功高强,更重要的是廖蒙还救过平西王吴三桂的性命,就是县长大人也得让他三分。
“各位官人莫怪,妾身入曲太深,失态了,自罚一杯赔罪”这时,枫叶秋从屏风后缓缓出来,变作微微的笑容,拿起案上的一杯杏花酒一饮而尽。
众人知道枫叶秋虽然是歌妓,但是身份并不低微,也赔笑说无碍。
“好了,好了,各位官人,接下来便是对诗会了,我女儿枫叶秋出上阙,你们对下阙,若是出彩,便能与我女儿去楼上月花台共进一宴。”老鸨拿着一把扇子摆了三摆,向着众人道。
“尽管说来便是,我们杭州四才子均在此,必能与枫姑娘成就一千古名诗。”一个公子看了看旁边的三人,爱慕的眼神看向枫叶秋。
枫叶秋点头示意,奴家上阙便是:
“烟雨落尽,风听。
夕月散清,心明。
官人也不必对仗,顺成诗词便可。
那一个公子马上哈哈大笑道:“姑娘所出妙啊,我便对
月染杏花,酒美。
枫叶落秋,佳人。
姑娘你看可好?”
枫叶秋笑着微微摇头。
那公子旁边另一人也摇摇头道:“宋兄,你这词美是美,可惜轻浮之意很浓,我觉得
闭月羞花,枫秋。
欲饮佳人,痴醉。
这样才搭。”
枫叶秋依然笑而摇头不语。
众人诗性大发,你一言,我一语。你说不行,我说你不佳,十分热闹。廖蒙心中其实也有一词,但是自己又不喜欢争论,就准备离开,毕竟武爹爹和武弟还在家中等候。
枫叶秋见廖蒙起身准备离开,眼中闪出一丝失落,赶忙问道:“廖捕头留步,官人可否能赠予叶秋下阕。”
众人也停止了争论,看向廖蒙,廖蒙一下便不知所措。
“那,那好吧,枫姑娘上阙为
烟雨落尽,风听。
夕月散清,夕明。
可否?”
“是的,请公子出下阕。”枫叶秋微微点头。
“人生哪有那么多悲,那我便作:
世人皆是惆怅客,
红盈绿柳两空云。”
廖蒙还是把心中的诗句说了出来。
“烟雨散尽,风听。
夕月散清,心明。
世人皆是惆怅客,
红盈绿柳两空云。
好诗啊好诗,廖捕头好洒脱,把刚才宋某心中琵琶行的忧伤扫荡一空,人生来便是如此。”刚才那个公子作揖承绝。
众人也拱手叫妙。枫叶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这抹笑能是因为是由心而生,越发动人,她微微曲下身子道:“廖公子,此诗句便是我心中的绝句了,可否赏脸,与小女子一同月下共餐,谈歌论赋。”
廖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罢,还没吃饭,从了便是。于是便与枫叶秋上了楼上,果然尽是好酒好肉,毫不客气的吃了来。
“廖公子,你可知我是谁?”枫叶秋看着廖蒙只顾吃,便搭话道。
“你是枫叶秋姑娘啊?”廖蒙也觉得这样吃有些失态,便停下手里的筷子。
“我其实本为史可法史大人孙女儿,奈何明朝败亡,祖父兵败西安城,沦落至此,我家祖父与阁下祖父廖云海也是交情颇深。”枫叶秋继续说道。
“原来姑娘是祖父朋友之女,若姑娘以后有什么用的到我的,但说无妨。”廖蒙心想,我都没见过我祖父,你拿我祖父辈来说,必是有事想求。
“其实,其实小女子从第一眼见到公子,便是十分倾心了。”枫叶秋的脸突然变红起来。
廖蒙差点把刚才喝的酒喷出来,我的乖乖啊,这风尘女子求人办事的手段可真是了得。
“承蒙姑娘抬爱,不知道姑娘何时见过我?”
“公子你大概忘记了,你记得去年八月二十五,你在青山镇外救下一队车马,我便是那马车中的女子。”枫叶红低头,两手摆动着着自己的丝带。
“哦,好像是有这样一件事吧。”廖蒙心中却是想不起来,毕竟他处理这样的案子真的太多太多了。
“官人可否娶了民女,名女其实早已赎身,只是并无去处,才在这楼中卖唱,身子可是没有半点被他人沾染的。”枫叶红抬起头来,深情的看着廖蒙。
我的天,莫不是今天摊上大事了。廖蒙再也吃不下饭了,说道:“姑娘成鱼落雁,才貌双全,众公子都爱慕备至,我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是一个县衙小捕头,每日家门不沾,怕是会辜负了姑娘,谢谢姑娘美意,家中还有事,我现在便回去了!”起身便是要走。
枫叶秋赶忙一把抓住廖蒙的衣袖,神色失落:“公子不要走,是小女子唐突了,小女子知道鬼童子任阿让的行踪可告知公子。”
“任阿让?”廖蒙回头看着这个女子,脸上满是怒意,他怒,怒得不是女子,而是鬼童子,如果不是这个恶魔,他父亲就不会死,他的母亲也不会伤心而终,自己也不会孤苦无依,这个恶魔不但没有被上天处罚,反而逍遥法外,不知所踪,廖蒙好恨他,好恨他,好恨。
“是的,我知道他在何处。”
“你,你赶紧说来。”
“他便是在天津卫。”
“你怎么得知的?”
“公子,我便实话说了,你万不可告诉他人,我母亲便是被他奸污杀害,我这些年一直花银子探访他得消息,终于知道他在天津卫开了个德胜钱庄,他原来是满清得走狗,混入中原准备暗杀我祖父,辛得我祖父发现,他便奸污了我得母亲,我父亲去报仇也被杀害,祖父多次派兵围剿,也抓不住他,在这青山镇你父亲砍掉他一手臂将他擒拿,只可惜押送途中被清狗劫走,我的这一辈子,便是用来杀了他,不死不休。”枫叶秋一边说,一边流泪。
“好,我相信你,明日便上路出发去天津卫,杀了这个恶贼,也算今生无牵无挂了。”廖蒙的手不停得在颤抖。
“公子,小女子愿意一生追随公子左右。”
“你不要再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你的仇我会一起报,你无需报答我,我只要任阿让死无葬身之地,走狗残食,永世不得为人。”廖蒙恶狠狠的说道。
“公子带我一起去天津吧,我想亲眼看着这个恶贼死,你我同是杀父母之仇,你能懂我的心的。”枫叶秋咬着嘴唇道。
“好吧,那明日晨时我来这里接你,你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出发,我先回去告诉我武爹,姑娘告辞。”说罢转身下楼而去了。
枫叶秋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廖蒙已经远去。她赶忙起身,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也是不管不顾,径直爬到窗台边,看着那个身影远去,消失在街道,双目中尽是女儿家的不舍。
有人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到头来,白发终究会盖住心中的牵挂。
而小时觉得世人大多多情,当你爱一个人时,不如无所顾忌,大胆去爱,用全部去珍惜那个她,生而为人,何必空留一地悔恨,到老苦苦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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