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鞭斥着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万物生灵都略显疲惫,这是蜀中难得的天气,一小童蹲在屋檐处,却是一动不动。
孩童的世界,真的很小,稚嫩的眼睛眼睛死死盯着蚁穴,一看就是很久很久,他将每一只蚂蚁都赋予灵魂和生命,细心猜测它们的想法,体会着它们的感情和心酸,不亦乐乎。
汗水顺着圆嘟嘟的脸颊开始滑落,慢慢流过肉肉的小鼻子,又奋力越过高耸的唇峰,几经波折,终是到达下巴处,挂起一滴剔透的水晶珠。
小童感觉下巴有些痒,微微动了一下脑袋,水晶珠便是滴落下来,刚好砸中了一只独立搬石的小蚂蚁,黏黏的汗液让它痛苦的挣扎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童赶忙道歉,脸上满是紧张,用小小的手指轻轻将蚂蚁拨出汗水,放在一旁,蚂蚁赶忙顺着手指爬下逃走了。
小童不舍的看着那只蚂蚁消失在蚁穴,眼里流露着愧疚。
“啪”的一声,一根木条狠狠的抽在他的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传遍全身,还没待喊出声来,背部又挨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只见得孩童背后站一高大的男子,有力的大手中持着一根老旧的木条,木条上凹凸不平的痕印格外醒目。
男子怒目看着眼前可怜的小身躯,冷冷得说道:“坤儿,争气一些,你若是这般偷懒,怎么学得好刀法,又如何给弟弟妹妹做表率呢?”
孩童眼中闪烁着泪光,但是终究忍住没流下来,忍住疼痛站了起来。小嘴巴倔强的说道:“父亲,我不想学刀,也不想杀人。”
话音刚落,大大的手掌便是落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孩童有所减弱,反而还更加猛烈,孩童直接被拍倒在地。只觉得自己眼睛前的一切摇摇晃晃的,耳朵嗡嗡作响,嘴角处有甜甜的液体留下。
他不懂为什么之前慈爱的父亲最近总一直打他,还逼他学一些莫名奇妙的杀人方法,更不懂父亲口中说的那些大道理,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伤害别人呢?
男子看着孩童嘴角的血迹,也察觉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了,眉宇间闪过一丝心疼,但也只是一闪而过,马上恢复冰冷,道:“你不要恨我,要恨就恨你是我关家人,既然苟延残喘在这个乱世,就必须肩负起武圣赋予的责任。”
“我……”孩童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他只知道武圣是自己的先祖,其他的,实在想不通。
“今天不许吃饭。”男子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转身离开了。
孩童并不知道,这一次过后,他再也不会被父亲打骂了,如果知道,打死也绝不会去顶嘴。
当天夜晚,关家十几个好儿郎,手持大刀,策马向北方去了,马蹄将蜀道边的油菜花踏得四散飞扬,那一行马蹄印,一直到顺治年,也未曾归来。
关家大院静修堂,一头发花白,皮肤细嫩的老者静静回忆着这一切,霜色头发下的眼睛如那孩童一般明亮透彻,一副健壮的身躯在旁边烛光的闪烁下映衬得更加完美。
关月坤忧郁的目光向下偏移,盯着那本破旧的书籍,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他总是不时的回忆父亲那冷冷的脸庞,去温暖自己孤寂凄凉的雄心。过而又狠狠懊悔着当时自己的年幼无知,如果自己做到武冠天下,父亲一定会很开心吧。
屋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星星点点,一阵微风顺着窗缝吹进,夹杂泥土清香,格外舒爽。关月坤早就已厌倦了这种慵懒的生活,他只想尽快的习透这本《童子神功》,再次回到年少,将关刀饮尽鞑虏鲜血,让关字军旗插遍河川大地,此生便也无悔了。
想罢,两目紧闭,双腿打坐,深深吸气,将手举起,缓缓落下,又是举起,再次落下,重复数次,越来越慢,也更是吃力。
在腹部一团真气孕育滚动,慢慢变大,挤得周边肌肤不停抖动,渐渐的,腹部鼓得似欲炸裂,关月坤眼睛猛得睁开,表情抽搐,十分痛苦,汗水从身上各个毛孔争先恐后的涌出。
“呀~”喉咙处发出痛苦的嘶吼,腹部真气猛得吸收,一股股气浪融在血液,血液受到推力飞速流动,冲遍全身,血管变得之前的两倍粗大,皮肤则仿佛一层柔韧的气球,勉强包裹着躯体。待血液流动到身体死角处,又向回弹射,反反复复,这样生生持续了一个时辰。
关月坤鼻孔处憋出两道鲜血,这鲜血却与常人不同,没有了那种先天的红艳,而是在真气的磨炼下变得微微发黄,偏了些清爽的橘色。
血液流转全身,整个身躯也渐渐变成金黄,待身体平复,关月坤站起身来,左右欣赏着自己的躯体,甚是满意,向前走了几步,抓一块石板,使劲一捏,便成碎状。
只见得他脚下几步踏踩,就在屋中飞速移动,变一道金色的幻影,若是在外,定会被世人当做妖物邪神,这样身速,人力难为。只是几下过后,关月坤突然停下,屈身下跪,吃力得喘起粗气,嘴中一句话也难以说出。眼睛开始暗淡下来,他知道,这个瓶颈还是没能突破,自己又要晕厥过去了。
全身时而滚烫,又时而冰冷,放佛千万只小虫在咬食着自己的皮肤,十分痛苦。心中不由叹息,哎,又要失败了吗?
正当这时,屋外忽的挂起一阵猛烈的狂风,将窗户吹起一道缝隙,风力奔腾进来,刚好吹到那一本破旧秘籍,翻至一页,一行字出现在关月坤模糊的眼前。
“气灵相合,荡破肤舟,万月归阴,塞难返固,神功可成。”
这本秘籍自己每日读数遍,倒背如流,这行字却是从没见过。待关月坤强定心神,再仔细去看,却是再也看不到那行字了。
“荡破肤舟”中的“破肤”二字让他不禁想到了前些日来到关家的鬼童子,他那身体上的疤痕,难道是关键所在?不如一试,就算不成,也是无妨。
此时的自己全身均已失力,只得凭借残存意志奋力的抬起左手,咬紧牙关,抓住旁边的碎石。抓得住却是无力举起,手指慢慢松动,眼前的一切彻底暗了下来,他深知这种昏厥醒来后便会忘记之前刚刚发生的一切,恐怕那句拼死求得的隐句,也会淡忘。绝望不会由他摆布,迅速席卷了他疲惫的每一寸肌肤,只得一动不动得趴在那里。
“坤儿,醒醒。”眼前浮现一黄裳女子,那般的熟悉,用她那纤细的手摸着自己的脸。
那女子将瘦小的他轻轻抱起,道:“你怎么又在草中睡着了,不好好习刀,你爹爹过些时日回来又要打骂你喽。”
多么熟悉的的体温,母亲的样子依旧那么年轻。
对了,父亲呢?
哦,父亲几天前好像去北方了,那边在打仗,大概没多久应该就回来了吧。
“既然苟延残喘在这个乱世,就必须肩负起武圣赋予的责任。”耳边忽响起刺耳的声音,这句话反反复复,头痛欲裂,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肆虐得打破着孩童心中的一切美好。
关月坤猛得睁开眼睛,左手举起,奋力划向右臂。血肉被划开翻出,金色血液涌了出来,说来也怪,头脑中好像烈火中倒入一汪甘露,十分清凉,神智居然恢复了一些。心中一喜,又是一划,这一下感觉更佳,慢慢全身也能控制了,他微微站起,看着伤痕,那被划之处居然慢慢合拢,十分神奇,金色血液也缓缓停止渗出。这感觉十分奇妙,关月坤就是当年洞房花烛之夜也未觉得如此,体内的舒爽,是左手疯狂的在自己身体划伤,停不下来。
这种自残体肤的功法,若不是关月坤内功深厚,旁人怎么也无法承受。他且不知这《童子神功》至邪至恶,摧人心志,伤人害己,本来功法中的核心一页已被前人撕下,却被他机缘巧合修得。不知是上天好乐,玩弄众生,还是众生修恶,惹怒上天,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返老还童,自延寿命本就是逆天而行的行径,也必然会给江湖带来一场新的浩劫,现在的关月坤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今天的行为,在这个华夏人口锐减的时代脊背上,又狠狠抽了一鞭。
数十次的痛划自伤,才勉强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双目弑杀,流唇饮血,金黄的躯体满是疤痕,心中的欲望随着内力,癫狂得爆涨了数倍,远远看去,全无人样。
他大步走了出去,旁边的家丁看到此景,心中胆寒,却又不敢出声,他们料想家主定是神功走火入魔,慢慢后退。
关浪此时正与阿让谈聊,一边还教阿让习字认墨,十分惬意。一家丁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摔倒在地,也顾不得请安,匆忙说道:“少~少主,家主……他……他走火入魔了。”
关浪顾不得应答,赶忙冲出门去,于此同时,关家各个厢房小院,也都得知这个消息,无论是家丁丫鬟,杂役小厨,都向练功堂跑去看望。
关月坤见到众人都从四面来围看自己,一个个呆呆傻傻,仰天大笑起来,众人更是不敢说话。
关浪见到自己父亲成了这个样子,十分心疼,慌忙问道:“父亲,您怎么样,我马上喊大夫过来。”声音中居然带着一丝哭腔。
关月坤停下大笑,猛得将锐利的目光看向关浪,又扫向旁边的阿让,阿让心中一阵寒意,那灭绝一切的眼睛,好是熟悉。
“老夫神功已成,关家众弟子听好了,回屋收拾行囊,变卖田产,招兵买马,择日随我投向南明,驱鞑除虏,杀伐天下,哈哈哈!”关月坤大声喊道,那火热的躯体散发出浓烈的热浪。
众人先是一惊,转而由惊入喜,举起手中兵器扫把大声欢呼雀跃,奋力吼叫。关家早已过够了枯燥的生活,每日务农练武,养尊处优,做着一些没用之事。他们日夜都盼着关家家主带他们重新扑回世间,建功立业。
欢呼声中,少主关浪的脸上却是一脸凝重,环顾看着眼前的一切,深深叹息。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这句诗文,也真的只能用作与孩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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