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中途,心底忽生警兆,同时宋奎在身后大叫:“小心!”便欲奔过来。阿青立住身形,定睛瞧去,但见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箭电射而来,其质无形,其色无味,但速度却是奇快无比,犹似一根离弦的弓箭,说时迟,那时快,水箭尚未入体,劲风已然扑面而来。有剧毒果实的事情在前,阿青不敢小觑这根水箭,其势已不及左右趋避,电光石火之间,急提一口气,“嗖”地向上纵跃五尺,方始堪堪避过。但觉足底一寒,那水箭已贴着鞋底板穿过,“砰”的一声,射进了后方石壁之中。但见石屑纷飞,众人凑近瞧去,光滑平整的石壁上现出一个寸许圆径的小孔,深不见底,水箭化作的涓滴细流溯流回来,濡湿了一大片山石。众执事见了这无色无形的水箭这等威力,不禁惕然心惊。只听那尖嘴猴腮的执事张大了口,满面惧色,颤巍巍地道:“好厉……害!”
阿青从空中落下,稳住身形,回头觑见那个小孔,直看得矫舌不下,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又惊又惧,复又恚恨,心想若非见机得快,又加上宋大哥提醒,只怕慢得片刻,自己便要陪马长春和刀疤脸两个冒失鬼上路,见阎老五去也,滋味可大大不妙。忍不住转过头去,朝那弄堂处一阵破口大骂,愤恨不已。宋奎看得分明,朝那水箭来处瞧去,却正是那条青青小溪。但溪畔空阔平坦,一览无遗,却哪里藏得有人,心底正自琢磨对方如何将水制成水箭之法,脚底却丝毫不缓,横刀当胸,守住门户,朝那溪涧纵跃。“嗖”的一声,又是一道水箭飙射而来,跟着“呛啷”一声,宋奎挥出去的大刀断为两截,水花击在刀刃上,迸溅开来,溅得宋奎满头满面!宋奎惊得呆了,望了望溪涧那边,又望了望手上半把断刃,一时间骇异莫名。心想今夜之事绝不可能善了,为了落日城千千万万百姓,拼将一身粉身碎骨便是。心头就此宁定,也不退后,启口说道:“晚生宋奎,夤夜来访于此,但见桃源美景,良辰胜宵,令在下不胜倾倒仰慕之情,倒非在下故意纵跃乱走,”顿了一顿,见始终无人回答,只得接口道:“若是打搅了前辈清修,还请前辈现身出来,晚生这便磕一个头赔罪!”但空谷寂寂,连鸟雀声也无。
宋奎禁不住心下恼怒,身形一动,硬往前冲。心想王土率滨、南溟北辰、天上地下,自己便也去得,区区一块洞府,倒不许自己纵跃,是甚道理?何况这桃源洞府乃是天赐,你既来得,咱们便来不得?但右足微动,左脚尖尚未着地,“嗖”的一声,又一箭射来,惊起了一滩晓露。宋奎跳到左边避过,“嗖嗖嗖”,这次却是连环三道水箭齐至,一箭紧似一箭,如封似闭,夺人心魄。宋奎无法,只得急忙伏地躲避,霎时间闹了个狼狈不堪。眼见此等情势,再也不敢向前掠行半步,只得退回来。他身形一退,那水箭便不再发,一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万籁俱寂,惟余溪声潺潺、空谷幽幽!
各人相对不语,各自想着各人的心事。有几个执事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这水箭如此厉害,连宋大哥和阿青这两个武功高强之士也难寸进,咱们这十几个人若要强取,只怕死伤必定惨重;弗若就此退去,待明日禀明大长老、邀集人马……哼哼,只要大长老出马,那便必定手到擒来、大功告成,小小一道水箭又算得什么?那边厢,宋奎却想:“这施发水箭之人如此厉害,偏生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这小弄堂里定然藏着重要机密!今夜若是退去,贼人必定趁机携了机密逃走。瞧那一叶扁舟,溪水东来,翻山越岭,自不知通向哪里?这贼子只要驾了这叶扁舟,便是天高海阔,任尔驰骋!退不得!万万退不得!好容易才追踪得这些邪魔外道的重要人物,今日一退,但教天大地大、茫茫人海,再到哪里去寻?是了,便这样……”摆了摆手,招呼阿青过来,低声耳语,将心中筹思说了,末了,轻轻问道:“阿青兄弟,你意下如何?”阿青道:“便遵宋大哥吩咐!”拍了拍手,朝那尖嘴猴腮的执事下令:小狐儿,你脚程轻快,这便原路回去,到落霞宫去请了大长老他老人家来。顺便带些解毒膏药过来。”那被唤作小狐儿的执事原名叫作靳飞,白龙镇本地人士。白龙镇是毗连落日城东北面的一个边陲小镇。这靳飞幼失怙恃、父母早亡,靠叔伯姑婶救济,吃白龙镇百家饭长大。至十三岁上,有一日随伯父在附近山上打猎,救了一只受了箭创的小小灵狐,带回家去,细心照料。三个月后,灵狐身上旧伤尽愈,便自行离去、归复山林。又过了两年,有一日大雪纷飞,急雪风回,整座白龙镇好似堕入一座冰窖!靳飞躺在寒榻上,抚着凹下去了的瘦骨棱棱的肚皮,衾被薄的有如一张厕纸,不禁一阵瑟缩发抖、牙关相击,心中又是饥火烧肠、又是啼饥号寒,心中只想着画一只烧鸡吞下肚去。忽地矮窗自行打开,一个通体雪白、身长似犬的狐狸从雪夜里穿窗而来,嘴里衔着一本灰尘仆仆的小册子,吐在床前,反身窜出窗子便走!靳飞大急,只想将这只肥硕的狐狸截下来,烤来吃了,以充饥火。但打开门追出去一看,那狐狸早去得远了,连脚印也被纷飞的大雪掩去。怅然回房,拾起那本小册子,借着窗外白雪透过来的一点光亮,只见那书封面上写着:“烟波浩渺步法”。心中早已恍然,低声唤到:“狐儿,狐儿……”日月如梭,譬如朝露寒暑,一晃眼便是五年过去,靳飞照着那本小册子,朝夕用功,日夜不辍,五年来武艺已略有小成,便辞别了父老乡亲,只身来到落日城,迳投落霞宫作了一名执事。众执事每每喝醉了酒,酩酊大醉、推杯换盏之际,必要听靳飞诉说这一番奇遇。本来靳飞五短身材,生得尖嘴猴腮,与“小狐儿”这等天真烂漫的名字绝不相干,但年深日久,众人感念他这一番奇遇,又敬佩那灵狐的通真达灵,便也“小狐儿、小狐儿”地叫了起来,算是靳飞的一个小名。这时小狐儿领了命令,有心显示轻灵便捷的身手,脚一抬,人已在一丈开外,当真是迅疾如流星,轻快如奔马!众执事一齐喝了一声彩,然而彩声尚未止歇,却见小狐儿矮胖的身材一晃,一道水箭已擦身而过,撞在山壁上,噼啪作响。幸得小狐儿轻功绝高,这才安然无恙,但这水箭无声无息、无形无质,事先又绝无半点征兆,要躲避也不知从何说起。
众执事一起勃然大怒,纷纷抽出兵刃,戟指怒骂:“好狗胆,有种便伸出你奶奶的臭头来,同爷爷打上一架!”“这般鬼鬼祟祟的暗算于人,算哪门子的英雄豪杰?”宋奎将心一横,夹手将一名下属的佩刀便拔了出来,“铛”的一声,左手急扬,横肘直搠,中宫直进,直取水箭来处。第一枚水箭来的好快,宋奎叫声:“好水箭!”待那水箭堪堪抵住刀刃,身子一侧,将刀刃往后一翻,卸去来势,饶是如此,水箭撞到大刀阔柄,咬住刃口,铮铮作响。大刀虽未断折,刀背上却也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凹洞。第二枚水箭接踵而来,阿青和另外两名执事抢上,齐声大喝,三柄大刀一齐递出,合众连横,曡在一起,将第二枚水箭劈成了落花流水。宋奎上前三步,距离溪涧已仅有五丈之遥,第三只水箭划破夜空,风入晨宵,来时比前两支快了一倍不止,势见大刀已无法抵挡,干脆将大刀往溪涧一投,如标枪般掷向那叶扁舟,跟着双臂暴长,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左掌既出,右掌弯弓射雕,蓄满了满身内力拍向那道水箭。但听“砰”的一声,犹似平地里突地起了一声闷雷、阔野里骤然下起了漫天花雨。宋奎身子晃了一晃,胸中气血翻涌,双足酸软,周身衣衫已被迸溅的水花打的湿透,一众执事抢步上前,拦在宋奎身前,九刀齐出,层峦叠嶂,抵住了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连珠价般射来的水箭,余下两名执事一人夹了宋奎一条臂膀,迅捷无伦地将他拖了回来。不等第七枚、第八枚水箭射来,众执事发声喊,四散竞避,向来路奔走,直退到那密道开口处,水箭不再发来,这一番人箭恶斗方始停歇。
这时,密道远处遥遥传来小狐儿的叫声,声音裹入月色,杳然已不可闻。众人见小狐儿去得远了,心头宁定,宋奎面如金纸,吸一口气,面庞才慢慢地由红转白,抬眼瞧那叶扁舟时,只见溪上月影悠悠,两岸垂髫萧萧落落,溪上一叶小舟,缰绳已然被大刀割断,呜呜咽咽,形单影只,空无一人,顺流而下,穿山越岭的去了……
众执事见筹谋得售,贼子去路已断,己方只待大长老驾临即可。随即放下了心,纷纷坐地休憩。宋奎点了几名执事,令其轮流监视小弄堂,余人拼杀了大半夜,均感疲累不堪,这时听了分配,扑地便寐!
第二日拂晓,晨风送爽,晓露初生,天色正是将霁未霁、暝暗交接之际。忽然密道里传来一阵阵迅疾的足音,宋奎“霍”地惊醒,翻身坐起来,凝神一听,只听得密道里三道足音,似慢实快地逼过来。心头禁不住大喜:大长老到啦!
忙推醒一干人等,旋即抢上前去,躬身下拜:“大长老您老人家到了。”语声甫歇,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铁青的老者当先驰出,后面两个青年急急忙忙地抢上,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背上挎了一个白布大包袱,宛然便是小狐儿,另一个青年腰上悬着几个浑圆的酒葫芦,朝众人古古怪怪地挤眉弄眼,他人未到,酒香已然散入晨风,沁人口鼻。只见那老者一张黑面沉的有如乌金生铁,根根虬髯既不翘起也不垂下。众执事纷纷下拜:“大长老您老人家好。”“大长老您老人家出马,必定大功告成!”那大长老微一点头,游目四顾,顾盼之间,将这小小一方山光水色尽收眼底。他将两道精光也似的眼神钉在那座小小弄堂上,顷刻之间,双目圆睁,抬起头来,望着桃源之上的那一方明暗不定的天空,呆呆出神。
众人大喜,自小狐儿带来的包袱里取出包子、油条、豆浆、花生、坚果,抢着另一个青年带来的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他一口,一口气囫囵吞枣吃了个饱。宋奎将半葫芦白酒一口气喝个精光,胸腹里蓦地里兴起一股豪情,直冲喉头。
大长老回身斜睨,瞧见宋奎双目灼灼的阔步而来,二人并肩直立,对视一眼,大长脸沉声道:“放了澜沧道人和老五走啦?”宋奎道:“是!”口中应了,心中却想:两只废物罢了,有甚干系?
大长老道:“依你之见,这小小弄堂里有什么古怪?”宋奎道:“属下不知!但属下斗胆猜想,这小小弄堂里必定藏着什么大秘密。峰顶那株铁柳您已瞧见了吧?老五这奸恶之徒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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