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化险为夷
书接上章,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不管国家命运如何维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乡野村镇,生意人只知道开门通利,庄稼人只知道打工种田。尽管国运衰败,民不聊生,生意难做,赋税如山,十年九旱,丰收成灾。然生意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庄稼人的田地还是要种的。因为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民以食为天”,一家老小要吃饭,于是年节一过,这打锣卖糖,各干各行去了。
牛三教师与洪川仍然和往日一样,种田,练功,教武。好歹一个多月过去了,大伙儿也都累了,也该调整调整,休息休息了。
这一日,牛瀚章先生正独自坐在堂屋内品茶,一边回忆着前一段时间的热闹劲儿。当他看到人们都忙春耕去了,疫情全没有了,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乐滋滋的。
正在这时,前村两位宗祠长慌慌忙忙地来到他家,一进门汗也顾不得擦一把,老祠长牛邦卿就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弟,大事不好了,不知是谁告发了你,说你当年与“长毛”(太平军)有关。清晨,庐州府捕快突然来到村上,说要抓人,弄得我们措手不及,连忙找到二弟家兴商量,现在已派钟山先生去祠堂接待、应付他们去了。不知此事如何是好,特来通报一声,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走吧!”
瀚章先生听了,先是一愣。后来心中也有几分明白。沉思片刻说:“不瞒二位哥哥,我确实是太平军将领陈玉成将军的部下。当年由于安庆失守,我军惨败,几乎全军覆没。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逃回家乡的。不过,我想,清政府目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到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吗?”
宗长牛家兴老人连连说:“也是,也是。不过,余光返照的事也是有的。兄弟,不管怎样,人已经来了,你还是先躲一躲吧。”
瀚章先生停了一下说:“他们来了多少人?”邦卿老人说:“我没有去见他们,只推说我有事去了,马上回来。听说有二十多人。”
“带枪了没有?”
“不知道。”瀚章先生皱了皱眉头,笑笑说:“二位兄长,请你们先走一步,我马上去祠堂会会他们。你们放心,天塌不下来的。几个捕快算什么东西!”
老宗长牛邦卿一看牛三教师如此坦然,如此说话,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临行前还是不放心地,说:“三弟,恐怕是我们今年春节声势闹的太大了。老弟呀,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瀚章先生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二位老兄放心,小弟什么场面没有见过,那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难道还怕几个走卒吗!二位走好,我马上就到。”
二位宗祠长急急忙忙前脚出了牛府,洪川、弘姑二人后脚就进了堂屋。瀚章先生一见,说:“你二人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呢。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洪川赶忙说:“正是,正是,不知三叔有何吩咐?”
瀚章先生端起茶杯,站起身来,在厅前来回踱着步子。一会,转过身来,走到洪川面前在耳边交代了几句后,说:“你和弘姑商量一下,就照我说的办,不到万一,不可动手,以我茶杯为号,记住了吗?”洪川听了,点头称是。
“好吧,回去换衣服,马上跟我走。”洪川、弘姑二人回到家中,换上农家衣服,打扮成乡下种田人和村姑的模样,急忙来到三叔家中,跟着三叔径直向祠堂而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各村知道消息的乡亲,你传我,我传你,不下数百人,一齐涌到了祠堂周围。有为三爷叫屈的,有为三爷担心的,也有来看热闹的,还有只是来看个究竟的。人们议论纷纷,吵闹声不绝于耳。
乡亲们一见瀚章先生,气宇轩昂地带着洪川夫妻来了,就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儿,心里好像也有些底了。不过,那些稍有见识的人,对大伙说:“你们晓得什么,这来的是官兵,不是乡下,不好对付啊!”说话中牛瀚章先生已来到祠堂正门。
牛官堡祠堂建在庙前村后面,中份村东面的一块高地上。东面是一面大塘叫“还善陂”有积德行善之意。那陂是为了垒这块高地建祠堂人们挑出来的。“还善陂”有一百来亩地的面积。终年碧波荡漾,常年蓄积上游之水滋润着下游数百亩良田。
在高地二边是南北走向的宽阔塘埂,四周皆是农田,所以听风水先生说,这块地是螃蟹地。如果大门向东开,牛官堡就会出大人物。可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大门朝东都面临着水域,人不好通行,因此大门只能朝南,故而牛官堡总是出不了大人物。后来有开明人士想出一个法子,在东方开了一个侧门,以此来缓解人们心里上的顾虑。这风水先生的话,是否可以当真,谁也说不清楚。
祠堂一共三进。第一进是门楼,两边是耳房;第二进是大厅,一共七间,五明二暗。中间五间,正中一间摆放着书案,书案有祖宗牌位香案等,乃是宗祠长们议事的地方。后面一进是供有族谱、家谱、神位的地方。三进之间是庭院,两边是厢房,一边是钟山先生的私塾,一边是看祠堂人的住处。
一殿、二殿之间是宽阔的庭院,能容下数百人。庭院中的两棵百年松柏,是最具特色的风景。树高约三丈,树干需两人合抱。一棵稍粗,一棵稍细,一棵稍高,一棵稍矮,像是兄弟,又像是姊妹。人们在四、五里路开外抬头仰望就可看见这两棵姊妹树了。有人说,这两棵柏树伟岸屹立郁郁苍苍乃是牛官堡人精神的象征。
祠堂的三进大殿,全是屏风阁扇。一色雕梁画栋可谓古朴典雅,庄严肃穆。牛瀚章先生领着洪川、弘姑,三人一跨进祠堂大门,大殿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
只见大厅中间钟山先生与一位头戴花翎的巡捕对坐说话。二旁二十来个捕快人人短衣紧袄,个个腰佩朴刀,虎视眈眈、威风凛凛的分立于巡捕身后。
牛三教师与洪川、弘姑三人进得大门。钟山先生见了大吃一惊,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不是说好了叫你走吗,怎么你却找上门来了呢。钟山先生正寻思如何应对,只见三教师已到庭院之中,钟山先生见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稍宽。只得站起身来说道:“大人,此人乃瀚章先生是也。”
那巡捕抬头上下打量三教师一番。三教师来到厅堂之上,凛然拱手道:“有劳各位!”又对钟山先生揖手道:“先生请便。”
钟山先生连忙恭身道:“各位,少陪了!”随即进了东厢房。弘姑也一闪身跟了进去。牛三教师也不谦让,一撩长衫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洪川随即紧挨着三叔站定,神情自若,面蕴怒色。
这时,突然有两个黑衣捕快“刷”的一下亮出刀来,厉声喝道:“大胆逃犯,见了我家大人,敢不下跪!”瀚章先生正欲说话,只见洪川抢先一步说道:“小小走卒,不得在我圣贤之地撒野!”
瀚章先生此时微微一笑道:“此地乃我牛氏祠堂,并非你官府衙门,何跪之由?”那捕头一见,来者不善,将手一抬,示意手下收起家伙。因他早闻三教师并非等闲之辈,只可礼遇,不可强求。便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前来贵地,实属无奈。”随即,从袖中取出公文,放到案桌上,接着说,“在下奉命而来,多有得罪,还望先生体察,不要为难下官。”
牛三教师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也哈哈一笑道:“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多有不敬,多有不敬。”回头对洪川说,“休得无礼,给大人上茶!”这时,只听洪川运动丹田之气大声应道:“是”!声若撞钟,余音绕屋。回过头来,向厢房内高喊一声,“看——茶!”
这时,只听得那东厢房内一声莺音燕语回应道:“茶——到!”只见那门帘一撩,露出一位农家姑娘的脸蛋儿,一甩手,一杯热茶从门帘中抛出,这边洪川轻轻接在手中,端到捕头儿面前道:“大人,请用茶!”一转身又是一声燕语:“茶到!”洪川一抬头,顺手接住,送到三教师面前说:“师父,请用茶。”
好家伙,这一招不要紧,用者有意,那观者更是有心。这叫“教师打教师,点到就是。”只见那巡捕顿时大惊失色,身后二十几名马快也失去先前的威风,个个面面相觑,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们暗暗寻思,连这位农家女子皆有如此功夫,一旦动起手来,我们就是再添二十个人恐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瀚章先生一看,这一招果然有用,又笑笑说,“大人请用茶,这是刚到的‘明前’(清明前)茶,请品一品如何?”那巡捕大人慌忙答道:“好茶,好茶!”(其实,他根本就未品尝)接着,向边上班头使了个眼色,那班头早已心领神会,急忙离开大厅,悄悄走出祠堂,想探探虚实。
那班头走出祠堂,向四周一看,只吓得丢了三魂,走了七魄,呆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那祠堂四周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其实那些人都是些看热闹的百姓,可那马快他哪里知道底细,急忙回到大厅,在巡捕大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迟了,恐怕走不了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巡捕大人一听,豆大的汗珠唰唰地下来了。忙把公文收到袖内,故作镇静地说,“久仰先生大名,据闻你牛氏一族,村大户多,历有尚武之风,不知门下弟子何许?”
牛三教师见他已有几分惧意,心想不如顺水推舟教训他一顿。于是,“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后,说道:“大人,若问此事,实不相瞒,我牛氏宗祠,东从青阳山起,西到淝水岸边,南达中庙,北至撮镇,有千门在册,万丁余名,鸣锣一响,八百壮丁。童叟人人习武,妇妪个个强身。门徒不计其数,高手无不精兵。大人此来,可知当今朝纲腐败,外强入侵,晚清无能,民怨沸腾。大清朝已惶惶不可终日,况尓辈乎?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那巡捕与众捕快听了这番陈词,人人目瞪口呆,个个胆战心寒。只见那巡捕起身拱手道:“冒昧,冒昧,多有得罪,下官告辞了。”连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领着一班马快出了祠堂。牛三教师一禀手道:“大人好走,送大人!”一齐出门送行。
到厅前庭院,瀚章先生对洪川说:“徒儿,叫弘姑吩咐下去,给各位让开一条道儿。”洪川答应一声,走在前头。众马快出得大门,那门外百姓一看,并未抓人。牛三教师和往日一般,悠闲自得,泰然自若,跟在那伙人后面,这才放下心来,一阵欢呼。那巡捕与众马快可吓得屁滚尿流,在洪川与弘姑的护送下,一溜烟,走了。
后来才知道,这帮人为了交差,他们走到姚埠圩时,拉了一位犁田的农夫去充数去了。可怜这位犁田老兄,真是死的不明不白,好不冤枉。这就是那个社会,那个时代,那帮人等,常干的勾当,看官亦不必大惊小怪。
牛三教师智勇斗官捕,愤世嫉邪之事,虽然在当地传为佳话。然而这件事对牛瀚章先生的打击却也不小。因为在那个年代,那样的社会,那么个乡野村庄,大多数人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有多少人关心国事,知道国事,有多少人懂得政治,晓得法律。乡村里绝大多数百姓只知道牛瀚章是犯了国法,官府才来抓他;既然官府前来抓他,那他一定是做了坏事。平民百姓有谁知晓这其中的真相,大家都知道他是个逃犯,是犯了法逃回家乡的。
尽管也有几位知内情的人为三教师辩解,可又有什么用呢。有多少老百姓知道“长毛”是什么匪徒,是好人,还是坏人?“太平军”是什么军队,这军队是干什么的?老百姓大体都只知道,犯法就一定不是好人,“逃犯”就更是罪加一等。
牛瀚章先生回乡十余年间,除了收徒教武外,也确实为家乡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在乡下,他扶危救困,抑强助弱,德高望重,深得乡亲们的爱戴。人们见到他都用,“三爷”或“牛三教师”来尊称他。因此他哪能受得了如此误解,如此委屈呢。
于是,他思来想去,还是做出了决定——走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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