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之前,心海测试仪中。
“《大戴礼记·曾子天圆》有言曰——圣人慎守日月之数,以察星辰之行,以序四时之顺逆,谓之历;截十二管,以宗八音之上下清浊,谓之律也。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迭相治也。”
“阴阳家的律历之学,所代表的是一种对于万物此消彼长规律的占卜。通晓律历者,可借古通今,甚至预测未来。”
“考生是否感应到先贤影像?”柔美的声音问道。
陈一鸣感觉自己脑袋里装着一团浆糊,早已被各种各样的概念给搅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没关系,我们继续。”声音继续安抚道。
“《易·系辞上》有言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天象,是指日月星辰在天幕上有规律的运动现象。如太阳出没、行星运动、日月变化、彗星、流星、流星雨、陨星、日食、月食、极光、新星、超新星、月掩星、太阳黑子等。星辰的运转规律一般难以掌握,但它往往能提前揭示吉凶。掌握天象者,可通晓气候,规避天灾,甚至预测王朝更替沧海桑田。”
“这个我貌似听懂了!”陈一鸣赶紧说道:“就是天气预报嘛!”
“嗯。那考生是否感应到先贤影像?”柔美的声音问道。
陈一鸣闭眼,依然一片漆黑。阴阳家的先贤看来十分害羞,并不愿意露面。
“很遗憾。”傀儡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的意味:“从测试结果来判断,考生并不具备成为阴阳家内门弟子的资格。”
“诶?这就完啦?”陈一鸣满脸懵逼:“所谓的心海测试,难道就是给我看几段VCR和听几段讲解就完事了吗?这也太敷衍了一点吧!”
傀儡姬并不回答,眼前的小屏幕也熄灭了下来。
陈一鸣深感遗憾,正当他思考是否流程中出现了一点自己不知道的小问题之时,整个仪器开始摇晃,仿佛要散架了一般剧烈颤动。
“喂!”他惊恐,拿手使劲敲击着舱盖:“喂!听得见吗?外面发生什么事啦!”
失重感袭来,他感觉自己正在下坠,在没有阻力的环境下自由落体,全身血液都涌进了脑子里面,肚子里翻江倒海。
他很想大叫,可却吓得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下坠的速度减慢,测试仪也停止了颤动,一切恢复平静。
陈一鸣吓出了一声冷汗,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他又猛力敲打舱盖,大喊:“来人啊!救命啊!师姐救救我啊!”
舱门居然自动缩了回去,同时嘈杂的声音从外面涌了进来,车声人声广播声。
陈一鸣愣了愣,测试室里怎么会有车声?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然后就傻眼了。
“买豆腐嘞,新鲜的豆腐便宜卖了啊!”
“猪头肉,现割的猪头肉。”
“日又纷纷梦,神魂预吉凶,先生,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似有凶兆,可愿知否?”
……
老旧的街道新落了一场雨,坑洼中积满了泥泞。旁边灰色的居民楼上爬满了青苔,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两侧的铺子都显得有些脏乱,卖猪肉的卖豆腐的还有卖保健用品的。一名戴着墨镜穿着白大褂的算命老先生正坐在台阶上拉客,面前摆着一打符印和一些驱凶辟邪的小物品……
陈一鸣没来过这个地方,他非常确定。
所以这里是哪里?
他抱头,难道自己又又又穿越啦?
有没有搞错!原来世界我还什么任务都没做呢!无限穿越也得有个主线任务的吧喂!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的地方,因为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按理来说,他和他身下这台颇有“赛博感”的测试仪突然降临,理应对周围人群产生相当大的冲击感才对,至少也该尖叫着四散而逃才符合人之常情嘛!
但卖猪肉的依然在光着膀子吆喝,算命的依然在重复着自己的口号,一名穿热裤的漂亮小姐姐拉着自己的阿拉斯加犬从他旁边经过,狗和主人都没看他哪怕一眼。
陈一鸣小心翼翼地走出测试仪,拿手在算命先生面前晃了晃,确定对方无反应过后,鼓起勇气伸向了他的墨镜。
手指穿过了他的脸颊,虚幻一般的场景。
陈一鸣终于确认了,这里的人都看不见他,他是道幽灵。
关键是……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种幽灵般的存在?
他搞不清楚,但觉得有必要调查一番,于是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
很快他便发现,这里绝不是自己原来所在的现实世界,而应该是大周世界的某个地方——某个之前自己从未造访过的地方。
路牌上写着街道的名称——罗云街。这里应该属于旧城区的边缘,走到头时就可以看到对面的高楼大厦,车流如织,一幢幢摩天大楼如利剑般指向昏沉的天空,其中一幢上赫然印着“墨家曲阜科技孵化园”九个大字。
既然确定是大周世界,陈一鸣心中的恐慌便减去了不少。还是那句话,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则源自未知。
“周婆婆,给我来碗凉粉儿,少点醋,多加点小米辣。”身后传来一道清濯的声音。
陈一鸣瞳孔紧缩,蓦然回头。
“刘婶,给我来碗凉粉儿,少点醋,多加点小米辣。”
记忆中的这句话与身后的这句话重叠。
记忆中的那道身影与印如眼帘的这道身影重叠。
年轻的公子站在凉粉铺子前,一袭白衣,腰环玉带,头配簪冠,长发飘飘,丰神如玉。
他脸色的笑容是那样的和煦,充满朝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信。
“是小回啊。”老婆婆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抓住他的手臂:“下课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别说了,周婆婆,吃完凉粉马上就还要赶回去上课呢。我这叫忙中偷闲!”年轻人回道。
“小回啊,我家阿宝昨天的作业你检查了吗?怎样啊?”旁边一位开理发店的阿婶听到了年轻人的声音,急忙探出头来问。
“嗯,七婶,我看了,阿宝有进步,有希望考上三中!”年轻人回。
“小回啊,谢谢你上次帮忙照点我家老头子啊,选点青枣带回去吧!”又有一位卖水果的汉子朝他喊道。
“小回啊……”
……
年轻人似乎是这条街的“宠儿”,这里的人都认识他。
陈一鸣看着他,眼眶逐渐湿润。
两人之间只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却又好似隔着两个世界。
“老爸……”他低声自语,忽然笑了:“原来你年轻的时候,这么帅气的吗……”
年轻人端起周婆婆给他做的凉粉,也不用筷子,直接用嘴叼起一根吸了进去。红色的小米辣落在他的嘴唇上,也溅落到他的白衣上,他张嘴大口呼气,用手不停扇风,却发出满足的呻吟。
真是的,到哪儿习惯都未变啊。这大概就是名为“父亲”的男人,在这里存在过的一种证明了吧?
陈一鸣走过去,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自己的老爸。
很久很久,他没有说话,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面前的这道人影就会消失。就像无数个梦境里,他害怕有什么声音会钻入自己的耳朵,然后在怅然中独自醒来。
但这一次,他不想只是这样徒劳无果地远远看着。于是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住了面前的男人,哪怕明知道拥抱的只是一团并不存在的空气、一缕流散于时光长廊中的幻影。
年轻人忽然身体一僵。
这一刻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缓缓闭眼。
然后他做了个不可思议的举动,他也伸出双臂来,轻轻拥住了面前的陈一鸣。
两父子隔着二十多年的时间、隔着两个世界拥抱,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安心笑容。
“我很想你,老爸。”陈一鸣哽咽着说。
“我知道。”年轻人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呢?”他问。
“因为你原本就属于这里,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年轻人答。
陈一鸣一怔:“你……”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年轻人、问自己的老爸。
老爸,你到底是谁?
老爸,我老妈是谁?
老爸,这个世界又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
可在此时,天摇地动,他被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拽离了此片空间,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回到了测试仪内。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梦”见了自己老爸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吧?
更何况……他也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有的东西、有的记忆是只能埋藏在心底的,是不愿意揭开的、腐烂的伤口,是已经枯竭的河流,是没有希望、但却拥有温度的亲情。
固执也好,愚昧也罢,他始终相信老爸一定还活着,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自己,两父子终能再见,然后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悲伤,亦或喜悦、感激,他都要一一说给他听才行。
……
……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