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逆着人群来到了外面,狐美人走得很急,带着陈一鸣来到了一处类似于“农场”的地方,陈一鸣看了看木栏旁的牌子,上面用古体字写着“养鹰台”三个字。
狐美人用手指作哨,吹响了哨声。便听远方的森林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伴随着地动和浓烟,一头接近五米长的翼虎鹰奔了过来,在狐美人的前方乖巧蹲下,小猫咪一般撒娇。
狐美人摸了摸它的皮毛,对陈一鸣说道:“上去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陈一鸣一怔,这才注意到了有些不对劲,问:“老师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我一起离开五行宫吗?”
狐美人点头:“不然呢?难道你还不舍得离开这里不成?”
陈一鸣抓头:“当然不舍得了!”又急忙解释道:“不是,我还以为你只要想让我去先贤馆内避难呢!我根本没想过要离开五行宫啊老师!”
狐美人沉默片刻,沉声道:“你本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陈一鸣后退两步:“那我应该属于哪里?”
狐美人像是被他这个问题给问住了,怔了半晌才回道:“你应该去找你的父亲才对。”
“……”
陈一鸣瞪大了眼瞳,声音都不知不觉地变得急切了几分:“你、你认识我父亲?你认识陈言归?”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二次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自己那个老爹的事情。而每一次都显得那样突然,以至于有些猝不及防……
狐美人沉默不语。
陈一鸣急忙又追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狐美人摇头,沉声道:“我不知道,或许根本没人知道。”
陈一鸣心里刚浮出的激动又瞬间泡了汤。
狐美人的回答跟师姐几乎完全一致。从她们的话语中只能判断出——自己那位父亲的确来到过这个世界,但至于他做过什么事,以及现在的下落,却根本无迹可寻。
茫茫人海,大海捞针,陈一鸣又到何时才能找到他呢?
狐美人见陈一鸣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又补充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父亲现在人在何处,但我可以带你回到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可那里又是哪儿呢?”
陈一鸣低声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啊,这里其实哪儿都容不下我的,也哪儿都不是我的家。”
独在异乡尚且是为异客,而独在异国、甚至异世界又会是怎样一种孤独的感受呢?
那些异世界题材的动漫或者小说里,主人公似乎总是能很快就适应那里的一切,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可陈一鸣却不能啊,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是有亲人、有家存在的。尽管这个世界很美好很新奇,但每当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家人、再也回不到名为“家”的小窝之时,心里就会浮出无限多的恐慌和绝望。
人始终是有根的生物啊,落叶尚且会归根,更何况是有感情的人呢?
狐美人皱眉:“看来你父亲真的什么也没有跟你说呢。”
“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吗?”陈一鸣偏着头,反问她道。
“……”狐美人再度沉默不语,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跟陈一鸣说明,但却碍于某种难言之隐,才会闪烁其词遮遮掩掩。
“要是老师你没什么话要说的了,那……请恕我先行告辞。”
陈一鸣边说边往后退去。他害怕待会儿狐美人突然发难将他给绑了去,因为总觉得面前这女人似乎对自己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总之印象不太好就是了。
“站住!”狐美人忽然喊道,俏脸生寒。
陈一鸣赶紧止步:“老师你要干嘛?我、我真的不想离开五行宫的!”
“你明知这里危机重重,为何还一定要坚持留在这里?”狐美人问:“跟着我走,至少可以保你安全。”
陈一鸣一怔,学着大丁他们之前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因为这是我作为学院一份子的职责啊!”
“!!!”
狐美人闻言一脸惊愕:“职责?”
“啊,你想啊,校长和束海教授他们对我那么好,更是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要让我入学五行宫。如今学院有难,若我临阵脱逃,岂不成了没良心的叛徒了吗?”
说完赶紧捂住了嘴:“当然我不在暗示老师您啦!你这么急着想要离开这里,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你怎么可能是叛徒呢对吧?”
……疯狂掩饰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
狐美人是不是“叛徒”他的确不知道,但总之绝不是善类就是了,否则怎么敢当着学院那么多教授和同学的面,跟大名鼎鼎的美罗罗抬杠呢?
狐美人蹙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老师,老师?”陈一鸣喊她道:“那个……我能走了吗?我怕待会儿先贤馆人满为患啦!”
“你说得很对,陈一鸣。”狐美人低声道:“我的确不应该在此时离开五行宫,但我的确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嗯,老师你是急着要去找那位‘翎儿’师兄嘛!其实我能理解的,我想束海教授他们也肯定都能理解和信任你的!除了美罗罗院长……不然他们怎么会让你就这样离开呢对吧?”陈一鸣说道。
狐美人一愣,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抹笑实在惊艳,陈一鸣甚至都不知自主的被勾了心魂,怔怔有些出神。
他忽然觉得狐美人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了,至少她其实也是会对自己露出微笑的,这说明她至少此时此刻心里绝没有什么恶意。
“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被你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开导心情。”她说。
“老师您严重了……”陈一鸣挠挠头:“您能跟我说说关于那位‘翎儿’师兄的事情吗?虽然我还未来得及见到他本人,但学院里却处处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是个人气不亚于林师姐和杜师兄的大红人勒!”
狐美人摇头:“他只是我无意间在外面捡到的、一只从鸟巢中掉落下来的小小鸟而已。说来有些可笑,这么多年来,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便擅长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了。”
陈一鸣心有所触,挠头道:“那你一定是位极好的母亲,不然也不会在得知孩子出事的时候,就哪怕不惜一切也要赶过去救他了。”
狐美人看着面前形单影只的陈一鸣,瞳孔轻晃:“你会思念你自己的母亲吗?”
“嗯。”陈一鸣闷闷点头:“虽然我从未见过她的样子,父亲也几乎从来没跟我提及过她,但怎么说呢……每当看见身边那些幸福的一家三口之时,就会忍不住去想,要是妈妈还在我的身边的话,会不会我们也是这个样子呢?要是我早上起床晚了,她也会隔着门板发动河东狮吼的吧?要是我考试成绩差了,她也会揪着我的耳朵暴跳如雷的吧?要是我跟别人打架受伤了,她也会一边骂我一边给我擦药的吧?”
他落寞地笑了笑:“原来的时候,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无事可做,于是便经常坐着发呆,并去幻想这些场景。所以在脑海里很自然地便勾勒出了妈妈的模样,并经常思念她。”
狐美人听完了他的话,忽然做出了个不可思议的行为——只见她慢慢靠了过来,并伸出双手,一把搂住了陈一鸣,如“母亲”一般拥他入怀。
陈一鸣一怔,瞳孔轻晃。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此刻狐美人的怀里却显得如此温暖,于是他默默闭上眼去,也轻轻搂住了她。
“我以前特别羡慕你的母亲。”她低声说道:“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些我所不能拥有的一切,友情、亲情、爱情……甚至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嫉妒她,我也恨她。”
陈一鸣猛地睁开眼睛,颤声道:“你、你认识我的母亲?”
狐美人笑了笑:“大周谁不认识你的母亲呢?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无暇的女子,她是从九天之上下凡而来的神女。”
陈一鸣呆住了,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别样的暖流。
鼻孔有些发酸,眼球也有些疼痛,本来想再追问许多的,但还是强行遏制住了那股隐藏在自己心底极深之处的好奇。
因为已经足够了,有的人,其实知道她真的存在过,就真的已经足够了啊。
就算知道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完美无瑕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啊,自己要如何承受这种失落和痛楚呢?还不如保持原本那份懵懂而天真的幻想,继续羡慕别人的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思念着她。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
“谢谢你。”他对狐美人说,并轻轻推开了她。
他从来没有机会在妈妈的怀抱里撒娇,但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她,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不能,也不允许。
“陈一鸣。”狐美人喊他,似乎还是有些不舍,道:“你真的执意要留在这里吗?”
“嗯。”陈一鸣点头,朝她咧嘴笑了:“留在这里,或许我什么都做不了。但不留在这里,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狐美人愣了片刻,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哎,你还真是完美继承了你父亲的样子啊。陈家的男儿,都是这般冥顽不灵的倔脾气么?”
陈一鸣无言以对。
“小崽子,听好了。”她说:“你若真的坚持要留在这里的话,记得我给你的最后三个忠告。第一——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使自己陷入绝望,你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化作活在你梦魇里那些黑影们的养分。第二,进入先贤馆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去到最里面那座名为‘五帝城’的密室,左手边第三座犬状的雕像口中有开门的钥匙,至于里面有什么……我无法直接告诉你答案,我只能说那是解救五行宫于这场危难之中的关键所在。第三,绝不可信任周围任何人,包括束海教授还有美罗罗他们!因为他们很有可能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些‘活人’了!记住了吗?”
陈一鸣瞳孔猛地一缩,这一刻他突然回想起了那一晚在森林里见到的那道鸦影,以及最后在自己身后爆发开来的那轮光明!
“那天,难道是你……”
狐美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翼虎鹰已经展开了那对巨大的翅膀,随着一声洪亮的虎啸,它振翅而起,带起狂风,猛地一下子窜上了高天。
“喂!等等啊!说清楚再走啊!那天难道是你救了我吗?那天的一切,难道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陈一鸣用手遮挡扑面的灰尘,待浓烟散去之时,再往上望去,只能在黑夜中看到一抹星辰般的金光。
那天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一幕,难道不是自己的噩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陈一鸣被巨大的恐惧感所包围,只感觉好似天塌下来了一般,脑袋和四肢都显得无比沉重,甚至一呼吸都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新鲜死亡的气息。
难道狐美人之前对自己的种种刁难,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他吗?
也就是说——律历院的院长其实真的已经死了,刚刚在会议室里的那个家伙,只是套着他人皮的妖魔?
再往深了去想,也许律历院院长并非唯一被“替换”掉的人,现在五行宫其实早就潜入了不知道多少像这样套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细思恐极。
陈一鸣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去细想,总感觉一旦接受这样的设定之后,周围随时都有无数双眼睛在对自己虎视眈眈一般
还有那些只活在自己梦魇里的黑影,那些……莫名其妙的低语,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狐美人会说,自己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会化作它们的养分?难道它们跟自己是绑定在一起的关系吗?可陈一鸣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在来到五行宫之前,从未做过类似的噩梦、也从未听到过那样的低语啊!
陈一鸣忽然打了个寒颤,低声念道:“师姐……难道师姐!”
如果那些“噩梦”都不是噩梦,而是某种无法解释的“真实”,那岂不是意味着……师姐也极有可能真的被鸦影所带走了?
他不敢去往深了想,超多的信息量填满了他的脑海,而他却像只陷入迷宫之中的蚂蚁般,不知到底该爬往何处。
“先贤馆……最里面的密室……钥匙……解救五行宫的关键所在!”他喃喃念道:“我要赶紧找到钥匙,我要赶紧……去救师姐才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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