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筝从来是个早睡早起从不拖沓的乖乖女,此刻早已收拾完毕吃完早餐,端端正正地站在大门口等着他,段凌疏艰难地睁眼一看,顿时有些无语,楚云筝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正式的职业西装,打扮得严肃又隆重。
“你这是做什么?”段凌疏揉着太阳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楚云筝脸上一红,讷讷道:“我觉得迎接老师,要,要穿得正式一点。”
“噗。”段凌疏被她的单纯逗笑了,“又不是在艺考面试,这么严肃做什么,等会儿指不定要让你做什么表演呢,你这身衣服不方便活动,去换身舒服点的休闲装来吧。”
“穿休闲装会不会对老师不礼貌……”楚云筝有些犹豫。
“唉。”段凌疏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过于单纯的小姑娘,“不是什么正式会面的场合,你找的也不是中戏的教授吧?听我的,换身轻便的来,后面也方面活动。”
“那……那好吧……”楚云筝喏喏地应了一句,转身就去了。
段凌疏发现这个小姑娘不止社交障碍,内向,还没什么主见。
楚父对这个女儿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楚云筝想要学表演,还连夜辟出一间宽敞明亮的舞蹈房来,段凌疏啧啧感叹了一会儿,随手搬了个小凳子就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翻着英文报纸,换好了便服的楚云筝紧张兮兮地看着门口。
“大小姐,您的老师已经到了。”帮佣轻轻叩响了门,然后侧身将老师让了进来。
这位所谓的老师刚一走进来,段凌疏就噎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这位老师个子不高,有些微胖,脸上化着浓得有些惊人的妆,笑容热情洋溢,看样子还十分自来熟,刚进门就给了楚云筝一个拥抱:“在《总裁日记》的时候我还给你配过戏,你记得吗?”
楚云筝被她过于热情的拥抱狠狠吓了一跳,分明是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磕磕巴巴道:“真,真是有缘分。”
“你可以叫我Wendy。”老师像是没看到楚云筝表情有些抗拒,兀自抓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我之前在片场就看你总是束手束脚地放不开,这可不行,一个演员怎么能有害羞这种情绪呢……”
“等等等等!你这是要带她上哪儿去?!”段凌疏终于想起自己经纪人的身份,一看这个什么Wendy拽起自家艺人就要走,赶忙上前拦住,不动声色地把楚云筝被抓得通红的手腕解救出来,又把人牢牢护在自己身后,面上还是温润如水的笑容,“您是要了带她去做什么?”
Wendy看了看段凌疏的脸,眼中显然闪过一瞬惊艳,随即看段凌疏一副自己要危害楚云筝似的紧紧把人护住,顿时就有些不高兴:“请你不要妨碍教学。”
“非常抱歉。”段凌疏面带歉意,却仍旧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Wendy皱起眉:“我只是要带她去解放天性,她这样放不开,后面要怎么学习。”
“解放天性?带到人来人往的大广场上去?”段凌疏声音冷了下来,“非常抱歉,我并不想妨碍您的教学工作,我不知道您接收的一般是哪个年龄层的学生,但是希望您理解一下,云筝和您其他学生不一样,她是个公众人物,您今天带她去解放天性,明天她就会呆在头版头条迎接无数人的口水,请您还是尽量在室内教学,十分感谢。”
“OK。”Wendy深吸了口气,忍住怒火,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还是对段凌疏强硬的态度感到有些反感,“但后续希望你不要再干扰我。”
“那是当然。”段凌疏没有计较她的无礼,仍然十分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段凌疏说到做到,说了不管就真的只是乖乖坐在角落,一声不吭地看着,然后悄悄在心里腹诽。
“我们先来做个小练习。”Wendy看着肃然而立、表情十分认真的楚云筝,对她的乖巧听话十分满意,“我一个命令你一个表情,我说开心大笑,你就大笑,我说发怒,你就发怒,说大哭你就哭,OK?”
楚云筝愣了一下,听到Wendy的要求显然有些紧张,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段凌疏悄悄撇了撇嘴。
“那我们开始,先大怀大笑。”
楚云筝反应慢半拍,看Wendy眼睛一瞪,才开始干笑几声,笑没过三秒肚子里就没气了,表情僵硬,不忍卒看。
“大哭。”
楚云筝这厢笑的表情还没收回来,又被指挥着大哭,登时跟不上节奏,脸上的表情笑又不似笑,哭也不似哭,好好一张美人脸,被折腾得像个帕金森患者,段凌疏觉得没眼看,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楚云筝就这么被哭哭笑笑地折磨了十分钟之后,感觉自己整张脸都要抽搐了。
段凌疏好几次想开口说算了别学了,当个花瓶混口饭吃不也足够了,可楚云筝那股子认真劲让他又把话憋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楚云筝备受折磨,到最后已经开始在心里默念起了清静经,防止自己没克制住冲动把这个不靠谱的老师给赶出去。
好容易熬过这一天,送走了老师之后,楚云筝留段凌疏用晚餐,楚家原先出身贫苦,发达了之后原先的一些习惯依旧没有改过来,比如楚云筝仍然自己下厨做饭。
段凌疏看着满桌子久违的家常菜,愣了好半晌没回过神。
楚云筝敲敲碗让他回神,疑惑道:“是我做的菜卖相不好吗?不好意思啊,我们家没有请保姆做饭的习惯,我爸爸妈妈吃不惯外人做的菜,所以家里一贯都是自己下厨,粗茶淡饭,你别嫌弃,要是觉得吃不下的话我可以给你叫外卖的……”
段凌疏摇摇头,随即尝了一口就放在面前的莴笋炒蛋,就是平平凡凡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却让段凌疏觉得心里一酸。
他的父母在他第五次提名金影奖的时候,满心以为他那次一定能拿下大奖,连夜开车跨越两座城市想与他庆祝,结果中途遭遇车祸,也是因为这样连续的重打打击,才使他得了重度抑郁症,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记忆里就只有酒和剧组盒饭的味道,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亲哥哥傅余砚,也不知道如今过得好不好……
“味道还行么?”楚云筝歪着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像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鹿。
段凌疏温柔一笑:“味道很好,家常菜永远都是最香的。”
楚云筝见他喜欢,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窃喜,但她一贯脸上没什么表情,倒也看不出来:“呐,你觉得……我今天学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段凌疏就噎住了,不知道该照实说还是鼓励安慰她,纠结了好半晌,抬头对上楚云筝澄澈的眼睛,看她目光里写满了不安和期盼,心就软了,叹了口气道:“今天学得……挺好的,好好努力,你一定可以……”
“嗯!”楚云筝极容易满足,得了段凌疏的肯定,眼睛里都是光彩。
段凌疏没想到这么快就为自己睁眼说瞎话付出了代价。
在导演第三十次叫停的时候,连男主角都已经满头大汗,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坐到了一旁生闷气。
楚云筝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连指甲把手心刺破了也浑然不觉。
“楚云筝。”导演直直看着她,眼中已经全是不加掩饰的愤怒和轻蔑,显然是忍耐到了极限,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你是故意的吗?”
“对不起……”楚云筝抿着唇,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糟到浪费了所有人一天的时间却没有一条能过,如果她能看到摄影机回放,也一定会羞死在当场,每一个镜头,每一帧面部表情都夸张狰狞到扭曲,因为她一心想着昨天老师所讲的,要放开自己,要用力加倍去表现放大自己的情感,她便努力地夸张自己的表情,夸张自己的语调……
但似乎所有人都更加不满意她的表现,一旁的几个女配角甚至偷偷捂着嘴都没能克制住笑声。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导演怒极冷笑,“来这里过家家?想演就演,不想演就这样捣乱?整个剧组难道都是你的玩具专门来陪你大小姐玩耍的吗?你不想演,多的是人要演,不用在这里故作姿态!你自己过来看看,看看你刚刚是什么表现!看看你这副丑陋的嘴脸!我都不忍心再让摄像机对着你,免得再玷污了大家伙的眼睛!”
“李导,我希望您能注意一下您的言辞!”段凌疏听他越说也不像话,瞥了一眼垂着头一语不发,但显然已经摇摇欲坠的楚云筝,登时怒上心头,也顾不得什么不多管闲事,上前一把将楚云筝拉到自己身后,脸上一贯带着的温和笑意,此时完全不见,脸色之沉,让剧组其他人都有些心惊,“别说您作为一位导演,就单说您作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小姑娘口出恶言,刻薄至极,我都替您羞耻,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不演就不演吧,离开也总比留下来受辱的强!走!”
说罢,看也不看导演铁青的脸色,不管楚云筝的挣扎,强行拽着她离开片场。
“我……我没事了,你不要拉着我……”一走到停车场,楚云筝就挣扎着拉开他的手。
段凌疏看着她,那么单薄的一个小姑娘,连肩膀都已经耷了下来,孤独得让人心酸,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先回去吧?你饿了吗?我给你买点心吃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楚云筝只是摇了摇头,颤抖着伸出手,似是有些依赖地拽住段凌疏衬衣的衣角,声音很轻还有些哑:“我想回家。”
“好。”段凌疏轻轻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将她带上保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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