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段凌疏见她只是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语不发，便也不敢同她说话，生怕又刺激她。
可半道上楚云筝却主动开口道：“我真的……真的这么糟糕吗？”
段凌疏沉吟半晌，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让她认清现实，总好过在他这里得到鼓励，转头却又被人谩骂嘲笑：“我说句实话，你并不适合走演员这条路，其实以你的长相何必要执着演戏呢，广告，时装杂志，还有现在热火朝天的真人秀，都更加适合你，也更容易聚集到人气……”
“我不在乎人气。”楚云筝转过头，对上段凌疏的眼睛，一字一句，十分认真，“我就是想演戏。”
段凌疏觉得她简直执迷不悟，也有点气恼起来：“你不要这么固执，为什么非要执着一样你不擅长的东西……”
“因为除了这样我没有别的选择！”楚云筝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坠砸在手背上，像朵破碎的玻璃花，“我只和他见过一面，我不知道真正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不拍戏的时候，他在镜头后面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他闲暇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食物，他喜欢什么样的衣着，他喜欢喧闹，还是喜欢安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对演戏的执着，在我心里没有一个人比他更热爱更有天赋，更坚定不移，我对他的了解微薄得可怜，但只要有这一点，都值得我拼劲全力去追……”
楚云筝低下头擦干了眼泪，这才又抬起头来，似是被段凌疏看见自己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幼稚了……也是，我……我连门槛都没摸着，还妄想走他的路，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是……可是除了这样，我再也找不到办法，能靠近他……我真的，我真的太想他了……”
段凌疏没有说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哽在他的喉咙口，他觉得眼眶发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一阵一阵地酸涩。
原来她是真的这样思念着他，十五年，五千多个日夜，未曾间歇……
不是作为粉丝狂热的崇拜，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单纯地思念着他这个人。
他何德何能……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沉默到了楚家的宅院，楚云筝刚下了车，就听见背后传来段凌疏有些低沉的声音：“明天我给你请个假。”
楚云筝猛地回过头，有些不满地皱起眉：“不行，就是他骂死我，我也要把戏拍完。”
段凌疏笑了笑，某方面来说她倒是倔强到了顽固的地步：“你不是想跟我学么？我教你。”
“咦？”楚云筝楞了一下，“你，你不是说你不会么……你还让我另外找老师……”
段凌疏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有过的认真：“就这件事来说，我说不会，不知道还有谁敢说会。”
说罢，不等楚云筝反应过来，啪地关上车门，只留下一句“明早八点我来找你”，便让司机开着车，扬长而去。
楚云筝怔怔地看着远去的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段凌疏的表情，有些像她从某部电影里见到的傅余墨……
许是昨日大起大落情绪不稳，楚云筝竟然难得地睡过了头，好容易撑开眼皮，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竟然一抬头就看见段凌疏靠着她房间的懒人沙发，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楚云筝深吸了一口气，先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然后才有点羞恼地开口：“你怎么可以趁一个女孩子还在睡觉就大刺刺地坐在她的闺房里……”
“噗。”段凌疏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十分无辜地摊摊手，“是楚先生非要我进来等你，我就进来了……”
“怎，怎么可能！”楚云筝噎了一下，脸上涨得通红。
段凌疏想起楚父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热情万分地拉着他问东问西，从身体状况问到月收入，段凌疏尊敬长辈，也都老老实实回答，姿态谦和得体，楚父连连点头似是十分满意，在得知段凌疏父母双亡时表示了遗憾，但随即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句“没事，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说得段凌疏一头雾水，直到被楚父赶进楚云筝的房中，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是被当成了楚云筝的男友。
“楚先生似乎把我当成了你的男朋友。”段凌疏有些恶作剧地告诉她，期待她的反应。
果然，楚云筝羞得耳根子都红了，磕磕巴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好了，不闹了，赶紧收拾收拾起来，我在练习室等你。”段凌疏看她脸上都要有冒烟的趋势了，赶忙打住。
楚云筝这个人有个优点，无论受到什么挫折，睡一觉醒来，都照样立直背脊，越战越勇，此刻站在练习室里也丝毫看不出先前遭受过打击，照样神情严肃，认认真真，不会有丝毫的懈怠，更遑论自暴自弃。
段凌疏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赞赏：“精神不错。”
“不要多说废话。”楚云筝不领情，“我已经准备好了。”
“噗。”段凌疏笑着摇摇头，随即拿出一张薄薄的白纸递给她，楚云筝结果，左看右看都只是一张白纸，不由得疑惑：“这是干什么？”
“吹。”段凌疏说着，又随手拿过一张白纸，伸出一根手指将白纸按贴在墙上，找好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白纸吹气，手指放开，白纸就被吹贴在墙上，段凌疏这具身体没有专门训练过，肺活量不太足，不过一会儿腹腔里的气息就不够了，白纸便顺势掉了下来，段凌疏这才转身解释道：“这是练你的气息控制，你要把白纸吹贴在墙上，你气息就不能太弱，又要贴得久，你的气息就不能出得太急，这个方法用来锻炼气息控制再好不过了。”
楚云筝一听跟表演根本没什么关系，顿时急了，抗议道：“我，我不学这个，我不唱歌，我想学表演！”
段凌疏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无奈道：“这也是表演的一部分。你想想，你现在拍的还是电视剧，还有配音演员可以拯救你这糟糕的声音和台词功底，但你不能只把目光放在小屏幕上吧，你想走我……傅余墨的路，你要到大屏幕上去，电影可是不会给你借助配音演员的机会的……”
“那我为什么要练气，台词功底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楚云筝委屈，只觉得段凌疏是在唬她。
段凌疏揉揉她的脑袋，被她气鼓鼓地拍开，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我给你示范一下吧。”
段凌疏低头想了想，随口说了一段台词：“我看透了女人，最强的女人会最弱；最弱的女人会最强。女人就像一颗眼珠，从来不痛，却禁不起一阵风。一点灰尘叫它流泪，遇上酷热严寒竟不畏惧……其实我根本无法看得透。”
这一段台词是李碧华的《胭脂扣》。
段凌疏的语调没有任何夸张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十分平和，但他的声音饱满磁性，断句气息控制得恰到好处，因而产生了一种十分悦耳的韵律感，意外地十分打动人心。
控制分寸，这就是段凌疏要让楚云筝学会的东西。
楚云筝听得愣住，好半天回过神来，才讷讷道：“你，你原来这么厉害……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做演员呢？”
“因为厌倦。”段凌疏端着开玩笑似的口气，但他心里清楚，这句可是天大的实话，“想演戏，要先学会说话，先学会说人话，再去学说鬼话，明白了吗？”
“好。”楚云筝愣愣答应了一声，随即拿出段凌疏给的白纸，鹦鹉学舌地跟着做，不过才猛吹了一口，就没了气，尴尬地回头看了段凌疏一眼，低下头似是不好意思。
段凌疏笑出声：“你要用丹田气才行。”
“丹田在哪里？”楚云筝摸不着头脑。
段凌疏指了指她的腹部：“肚脐上三寸就是你的丹田。你如果不知道丹田气是什么样的，你做个急喘气试试看，用力点。”
楚云筝十分听话，让急喘气就急喘气，也不顾自己形象不好看，喘了几回，果然发现用力急喘气的时候是腹部在跟着发力，气是经由腹部丹田来回的，登时眼睛一亮：“真的！真的是丹田发力……”
段凌疏看她着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既然知道气是由哪儿进出，就找这么练习，记住，你吸气的时候，是腹部鼓起，呼气的时候要由你的腹部积压，这样气息才能绵长。”
“以后气息练习，每天早起练十分钟。”段凌疏看了一眼手表，“别偷懒。”
“我，我不会的。”楚云筝赶紧表白决心。
楚父暗搓搓地溜达到练习室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佣人端着果汁送过来，连忙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啊——啊——”
“大点声，能不能把你的声音放开点，又没有别人，你是在害羞什么？”
“对，对不起，啊——”
“诶，你这还是软绵绵的，说了腹部发力。”
“啊——”
“噫。”楚父老脸臊得通红，压低了声音冲佣人问道，“他们这是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
佣人奇怪地看了楚父一眼：“楚先生，您要进去吗？”
“进，进去？不，不好吧？”楚父磕磕巴巴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您怎么奇奇怪怪的。”佣人嘟囔了一句，直接推门而入，楚父吓得想要阻止都没来得及，“小姐，段先生，果汁我放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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