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起来,哥舒见到宁知非很是不自在,宁知非却没空搭理他,顾自忙着找东西。
“姑爷,你要找什么?”
“锅,就是我最初为做猪肉特意打造的那几样铁器”
哥舒飞奔而去,没过多久拎着个包袱过来,里面装着的正是一锅一盖一铲,宁知非见之长舒了口气。
泱泱华夏,炒锅炒菜竟然要到宋代才会出现,唐代居然没有!没有!没有!身为吃货如何能忍?
“姑爷,你现在是县试状头,怎么能下厨?你要吃什么我去做”
“我是要去巴结方先生的,你怎么代劳,再说就你那炒菜手艺,切!”宁知非不屑的摇摇头自去准备材料了,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径直奔了方先生家。
方先生好秉烛夜读,历来起的都晚,宁知非到时他老人家还在云台高卧,问过老仆后带着大包袱钻进灶房。
胖胖的厨娘想要帮忙却被他给坚拒了,而后一个人心无旁骛的忙起来。
方希周这几天一直睡的不太好,起身洗漱过后走向饭堂的路上眉头依旧是皱着的,正路过灶房,里面蓦地传出“刺啦”一声爆响,顿时眉头皱的更紧了,待要发声喝问,灶房中蓦然传出一股前所未闻的异香,鼻子忍不住抽了抽。
“老爷,灶房里的是宁状头,他说要亲自做几个菜给老爷赔罪”胖厨娘看着方希周的脸色惴惴不安的解释。
“胡闹”口中虽是呵斥,但方希周的眉头分明松动了不少,再度抽了抽鼻子后一言不发的进了旁边的饭堂。
约莫一柱香功夫宁知非齐活儿收功,收拾好锅铲等物将灶房复原后亲自兼着店小二的活计将饭菜送往饭堂,再一并将州城特意带回来的三勒浆孝敬到方希周面前,“回来的迟了,还请先生恕罪”
“宁状头名震州城,某一介老朽岂敢见罪”
方希周板着脸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这是什么菜肴怎么会有如此特异的香味?再看菜的形状蒸不像蒸,煮不像煮,炸也不是,更非鲙法,这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烹饪出来的?
宁知非面对方希周的冷嘲只是赔笑,“先生要教诲不妨稍后再说,还是先吃饭吧,吃饭,要不菜凉了味道就会差上许多”
方希周冷哼一声,手上却在那豆腐状的菜肴上拈了一著放入口中。
宁知非见他一上手就是这道菜,心下还有些紧张。唐代没有辣椒,这道麻婆豆腐在材料上用的是吴茱萸代替,材料已不好找,但更让人担心的是方希周对辣味的接受,毕竟一辈子吃饭都没接触过的。
一著入口,方希周表情一变,随即脸上露出当日初吃红烧肉时异常享受的神情来。
“先生以前吃过吴茱萸?”
“你说这极辛之味是出自吴茱萸?好个杜君卿,瞒的我好苦”
方希周口中说着手上也没停,就这么会儿功夫已是四五著入口,“杜君卿父子雅好此极辛之味,我与他文友多年,此味已经惯熟,只是不知出处,每每问之他只是含笑不语,哼,小气!”
哎呀,唐代就有人知道用吴茱萸出辣味了?“先生口中的杜君卿是?”
“本朝还有几个杜君卿?自然是如今的政事堂首辅相公,岐国公杜佑,其人为相不过中平,但若论治史之专精,实可称国朝第一”
宰相,还是首辅宰相!宁知非没有就此再问,而是将话题转了回来,“先生觉得这道菜味道如何?”
“此菜肴颜色红亮、气味芳香、香热麻辛,味道极为浓郁,正是下酒或就食之佳品”
老饕就是老饕,点评中的每个字每个词都说在点子上,宁知非彻底放心,高高的翘起了大拇指。
“不过,你这道菜肴用的是什么烹饪法?某竟是前所未见”
“秘密”宁知非就势坐在了方希周下手侧,边为之执瓯添酒边笑道:“这是学生想到的新烹饪法,前所未有,先生要是喜欢,我传给贵府厨娘就是”
方希周端着酒盏的手停在空中,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呀,天赋灵性尽有,可惜分心太杂,若这一点不改,终其一生也别想在学问上有大建树。至于传我家厨娘还是罢了吧,身既老而贪口腹之欲太过,诚非养生修身之道也”
“那先生你可不能怪我敝帚自珍了,来,尝尝这道菜。先生,听说吴县尊要走了?”
方希周点了点头,“襄州录事参军事出缺,这是个不能离人的琐碎官,经袁知州向本道观察使力荐后就补了他,这不过三两日间的事,你的消息倒灵通”
“先生到街上走走就知道了,听说是县衙里传出的风声”
方希周哑然,无奈的笑了笑,“此次他能得袁知州力荐,石参军于其中出力甚巨,吴明远昨日到我这儿来过,言辞之中对你大加赞赏,说没想到这次倒沾了你的光,还劝我应多放你交游干谒,不能只一味读死书”
“吴明府过誉了。他什么时候走,我随先生去送送”
“半月之后自水路启程,我去送对他未必就好,届时你自去吧”
有些事方希周若不肯主动说,宁知非就不会问。一顿饭吃完,两人又回归到老师与学生的状态,继续此前被中断的通经课程。
此后十余日时光便在堪称严苛的学习中度过,方希周明显加快加重了课业,似乎是要试探宁知非远超同龄人的学习能力边界到底在哪儿,宁知非虽然咬牙应付了下来,但也身心俱疲,以至于第十五日上终于能缓一口气给吴县令送行时,他的心情极佳。
高阳码头,一艘官船扬帆以待,船下人头涌涌都是来送行或是看热闹的。
像今天这种场合,凡是在高阳上得了台面或是自诩上得了台面的都不会缺席,宁知非一路走来先后看到宁家和阮家的人,皆冷漠如路人。
吴县尊很忙,身边也很挤,尽管如此当他看到宁知非时仍旧特意将之唤到身边,当众狠狠褒奖了一通,随后更当众赠了宁知非五十贯的助学膏火钱,引起码头上一片惊呼。
宁知非辞谢不过只得收了,随后便识趣的退往一边。
人群中,宁知礼看到这一幕眼中忍不住冒火,心底“悖逆子,悖逆子”的更不知骂了多少遍,就不提县试前后两人之间的小龌龊,这厮前边那把火实在是烧的太可恨了。
那把火虽说烧的是他自家祖宅,却断了宁知礼长久以来的念想,更狠狠打了宁志远及整个宁家三房的脸。随着此事传开,刚当上族长的宁志远瞬间声望扫地,族内族外被无数人讥笑不说,就连族中事务的处断上也开始束手束脚,眼瞅着族长大位都松动到了前所未见的地步。
宁知礼是真恨,只是以前忌惮着方希周与吴明远不好下手才咬牙苦忍而已,如今方老匹夫已不足惧,吴明远又要调任远走,他真是一刻都忍不得了。
就在今天,还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掉到地上的脸面捡起来。
主意打定,宁知礼悄然凑到几个三房兄弟身边耳语了一番,五人对视之间俱都一笑,再看向人群中风头极劲的宁知非时已是白牙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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