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了?
博士学位不要指望了?
杨教授这一声声,仿佛一个巨雷,不停地轰击着朱琦的脑袋,朱琦只觉得天旋地转,堪堪就要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
朱琦想起自己的理想抱负,想起自己那一鸣惊人的打算,那展翅高飞的雄心,再抬头,夜空之下,那个风度翩翩的杨教授站在那里,一身健美的身材,嘴角露出狞笑,镜片反射着月光,冰凉,寒冷,阴森逼人。
一瞬间,朱琦忽然明白了杨教授的一切打算——自己当时硕士发表的那篇论文,极大地挑战了杨教授的权威,杨教授隐忍不发,先是佯装大度地把自己招纳在门下,然后,进行各种打压,若是打压下去了,那自然极好,可是若是打压不下去,那便是这么一个结果,摘了自己的果子,然后把自己一脚踢出学术之门,让整个学术界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琦那单纯的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打击,一时之间,怒气勃发,脑袋“嗡”地一声……
那是个夏夜,靠着水池,空气里渗着冰凉,一阵风吹过来,朱琦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便看到杨教授倒在血泊里,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的毛孔炸了起来,吓得“啊”了一声,转身就跑……
……
“妈,我杀人了!”
急促的声音再次在那边响了起来,打算了朱琦的记忆,朱琦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这哪跟哪儿啊,分明是对方打错了电话!
“我不是你妈,先生。”朱琦本来懒得管,可是唯恐对方再死缠着自己,便道:“你冷静一下吧,我不是你妈,你打错了电话了,别打过来了。”
说着,正要挂断电话,忽听对方道:“咦,不对啊,你不是妈妈韶华吗?”
朱琦一怔,他的母亲也叫“韶华”。
真巧,然而……也太巧了吧?
想到对方犯的案子也跟自己一样,朱琦神使鬼差地问:“你叫什么?”
“朱琦。”对方道。
“什么?”
“朱琦。”
“你叫朱琦?”
朱琦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道:“是朱红色的朱,王加奇?”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对方奇道:“你不是说我打错了吗?可是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每次给我妈打电话,就打到你这边来了,呜呜。”
朱琦忽然不说话了。
做梦。他喃喃着:“一定是做梦。”
想到这里,他不由恶狠狠地捏了自己的手心一把,希望从梦里头醒过来,然而没有。
那是……
朱琦毕竟是科学博士,脑海里灵光一闪,开口;“我这里是2019年,你哪里是多少年?”
“2019?我这里是1999啊?”对方说完这话,忽然捏了自己一把:“做梦啊。”
朱琦听到这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乱如麻,“啪嗒”一声居然摁断了手机。
屋子里沉寂下来。
这是他租住的地下室,有着地下室里特有的阴湿气息,没有窗户,朱琦大口喘息着,他突然发现屋子里居然如此的不透气,让他几乎窒息地要喘不上气来了,他大口呼吸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一股阴湿的凉风从门外吹了过来,朱琦打了个哆嗦,周身的火热终于渐渐冰凉,二十年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想到起这二十年的岁月,朱琦苦笑了起来。
“叮铃铃。”
手机又响了,清澈的铃声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叮铃铃”“叮铃铃”
朱琦慢慢关了门,转过身,一步步走了回来,盯着那手机看了半晌,这才接了起来。
“你……是未来的朱琦,对吗?”
到底是科学家,朱琦也很快反应过来了,语气里带着十足的惊喜。
“是。”朱琦不动神色地答。
“太好了,朱琦,老朱琦,你现在多大了,哦,大概五十多岁,似乎也不老了,哦,那你称呼我小朱,我叫你小朱好不好?”小朱琦急急地道。
朱琦动了动嘴唇,嗫喏了半晌,道:“好。”
“那老朱,你既然来自未来,能不能帮帮我啊,要知道你帮我,就是帮助你自己,对不对?对了,你现在过得如何?我是怎么脱罪的?我居然还活着,那证明我脱罪了,对不对?”
那边的小朱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机关枪一般吐出一串窜的话。
朱琦沉默半晌,开口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逃出来了,你知道的,我们正在国外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也不知道逃到哪里了,当时因为慌里慌张,跑出酒店打了个车,一溜出来跑了两个小时,最后司机不肯走那么远的路,把我给撂下了,这里……我还没查,说不太清。”
小朱琦说到这里,似乎正在四处遥望:“哦,这里有个湖泊,这边是个教堂,那边山腰上似乎是一溜别墅区,我站的地方,是个山脚,那边有个草屋,怎么了?你有什么办法吗?老朱。”
朱琦听到对方那充满期待的语气,忽然叹了口气,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屋子很黑,是那种不透气的黑,不过如果你适应了黑暗,就能隐约看到泛白的床、翻开的被子、桌子、台灯、和墙上挂着的黄色工作服……
朱琦扫了一眼周围,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要我救你。”
“对啊,你快说说,你目前的现状,你是怎么脱罪的,你……”
“你去自首吧。”朱琦截断对方的话。
那边忽然戛然而止,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去自首吧。”朱琦重复着这话,喃喃道:“你想知道未来你是怎样的?对不对?那我告诉你吧,我被判了无期徒刑,后来改成了二十年,二十年里,我被生活碾压得失去了感觉,二十年后,我出来了,一无所有,一无所持,老朽不堪,没有爱,没有恨,什么也没有,因为懒得去自杀,所以只能凑合活着,在超市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目前在打扫厕所。”
这话说完,朱琦也不待对方回答,便“啪嗒”一下挂了电话,又飞快地关了手机,爬到了床上,踢了拖鞋,把被子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头脸,用最凝重的黑暗,塞住人生里的一切悲剧……
有人曾经说过,真正的悲剧是那种看起来能赢的,他本来早就死心了,上天却又给他一次挽回的机会——自己能与从前的自己隔时空对话了……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在杨教授死前,自己还可以警告他,让他提前防备杨教授的偷窃,让他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要对杨教授发怒,可是现在呢?
大错既成,一切都完蛋了,人生早已荒芜成砂砾,又能点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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